哭喊与哀嚎密不透风的包裹住整个村子，血气也犹如实质般凝结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全村，新丧。

一口又一口沉重的棺材缓缓地从村子里抬了出来，空中不停歇飘着的纸钱就像寒冬腊月的雪。人们的泪水浸湿了棺前的地，而停在村口的每一口棺材都仿佛承载着人们无尽的悲伤和哀愁。

那些失去汉子的妇人们悲痛欲绝地哭泣着，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流淌不止。在送灵的队伍中，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胆子大的孩子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偶尔向身边的大人询问他们的阿爹在哪里；胆子小的被母亲护在怀里，一句句“这是你爹别怕”不知道刺痛着谁支离破碎的心。孩子稚嫩的安慰，绵绵不绝的哭泣，深深刺痛了每个人的心。

一声哀嚎就可以将众人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悲痛再次点，一句“别离开我”又不知是哪个浓情蜜意的夫妻离别。有些不堪承受的妇人甚至因为过度悲伤而一病不起。年轻的媳妇会怕家中的长辈不堪承受，顶着心里的巨痛咬着牙操持家中。善心的邻居见状纷纷摇头，会抹着眼泪上前宽慰长辈叮嘱着注重身体。

夜里，万籁俱寂。哭喊一天的人们早已归于平静，村子也似乎回到从前，忽略满村的白布和大街上被风吹起的纸钱，也算是归于平静。

时间会治愈一切，却无法抚平人们的伤疤。

但人们仍然会坚毅的在废土上新生，因为人们从来不会沉湎过去，他们不需要遗忘伤痛，人们会铭记给予他们伤痛的一切，然后坚韧不屈的继续生长。

……

小方岚那天晕过去后，被云允带到村子里休养。还是婶子们帮忙擦洗干净小方岚，这才知道这个一直男孩装扮的小娃娃原来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大夫说小方岚是因为受了刺激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所以才会晕倒，于是各家好心的大婶子心疼这样一个无父无母到处漂泊的小孩子，在这几天是各种好东西一点不心疼的喂给小方岚。

“婶婶这鸡蛋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婶婶给你的你就拿上！”

五岁的小孩自从爷爷死后就没怎么跟人打过交道，如今面对一群热心肠的婶子更是招架不住。推来推去间，最终还是个退一步，小方岚拿着之前攒的一袋铜板和婶婶们换吃的，也用自己的铜板和老大夫商量暂住在老大夫家。

于是这几天下来，小方岚不仅长圆了许多，钱袋子也瘪了好多。

而云允心心念念想把小方岚拐回自己宗门，也厚脸皮和老大夫商量住下，也不白住，每日十钱。因为云允出手救过村子，老大夫自然不会不乐意让云允住下。

小方岚这几日无意之间发现，老大夫是个会识字的读人，于是天天拿着自己的小画本子缠着让老大夫教她念识字。老大夫无儿无子性格孤僻，从前见谁都是一副臭脸，这几日看起来是被小方岚缠得不耐烦，实际上村里人都看得出来这老头子心里快活着呢。老大夫教小方岚也不藏着掖着，还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圣人经教小姑娘。

至于为什么小方岚不让云允教她读识字，那还不是因为……

“方岚妹妹，真的不考虑来我们宗门拜师修仙吗？”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方岚妹妹……”

小方岚有些无奈，也有点害怕这样热情的人。 虽然云允向她解释过修仙界像之前那样事不关己的人很少，但是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一方面在她心里所有的仙人们都是完美高尚的形象崩塌了，另一方面她也害怕自己以后修了仙万一成了这样冷血的人，她发现了自己退缩的想法。

于是乎小方岚好几日都在躲着云允，而云允也是不死心，紧紧跟上。

“方岚妹妹我来帮你……”

一连好几日，云允都跟在方岚身后，当跟屁虫。

老大夫看出了小方岚有心事，但也不好意思挑明关心小姑娘。对于凡人来说，有机会修仙当神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老大夫这几天也看出来小方岚是个好孩子，恻隐之心一旦被激起便不会轻易被放下。

“刘爷爷，我有点不懂，明明日出东方日落西方，为什么上叫胡生的人是日出在西日落在东，他明明错了为什么里的人还说他是对的？”

刘大夫摸了摸胡子，故作姿态咳了两声，见小方岚立马倒了一杯茶放到自己手边才说道：“因为胡生很厉害。”

“厉害的人就说什么都对吗？”

“当然不是，厉害的人也会犯错。”

见小姑娘愈发不解，刘大夫也不故弄玄虚说道：“厉害的人可以帮很多人实现愿望，里的人想让胡生帮忙实现愿望，所以想讨好胡生。于是胡生就算错了，他们也会拍手叫好，这叫讨好。而他们把胡生讨好了，胡生就有可能帮他们实现愿望。”

小方岚低头思考。

“如果胡生想吃饴糖，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去买，只需要说一声。于是总会有想讨好胡生的人回去买饴糖给胡生。如果一个人很厉害，他想干什么都会有人陪他去做。”

小方岚有些不解，问道：“那如果我是胡生那样很厉害的人，我想干什么都能做成，为什么还需要别人？”

“因为如果一个人擅长煮鱼那他不一定擅长捕鱼，一个人擅长雕木头那他不一定擅长卖木雕。就比如现在的你会写字会念字，但是看的画本子自己却不擅长写一样。”

“就比如你想让所有人都很善良，那你就得成为一个很强大的善良的人。有人为了讨好你，自己就会变得善良，还会让有求于他们的更多人变得善良。同时，你很善良却不一定会有办法对付那些不善良的人，这时候有人为了讨好你，就会帮你处理那些你觉得不善良的人或者事，这样大家所有人都很善良了。”

“可是爷爷，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人都善良。”

“那就退一步，让世界上总有善良的人。即便是两个人之间也会产生碰撞的观点和想法，更何况世界上这么多人。总会有人善良，也总会有恶徒。既然不能保证世界上的恶徒都消失，那就许愿让世间的好人都平平安安，让世界上的好人越来越多。就比如我们打不过那群恶徒，但是你善良的云姐姐可以，而若是云姐姐也打不过，是不是就需要一个更强大的人来保护村子？”

只见小方岚圆溜溜的眼睛倏然亮起来，兴奋的站起来。“爷爷我懂了，如果我要保护村子保护所有善良的人，那我就得打得过所有的坏人。”

刘大夫大手摸了摸小方岚的头，沉淀着无数岁月的浑浊眼球似乎陷入了从前的回忆里。

其实多数情况下，“公正”与“善”从不莅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