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紧紧盯着苍天,那遥不可及又神秘莫测的天宇,没有给他任何提示。而他,也从来没有相信过什么天意。
但汉室联军的人马却一阵骚动,他们都以为这是老天也在帮自己。
可这突然的机遇让刘协继续犹豫起来,就连沮授失望摇头、陈登轻蔑蹙眉这些动作他都置若罔闻:袁术的确是草包不错,但草包蠢到了这个份儿上,就难以让人理解了。一往无前不代表不管不顾,他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由此,手中代表着总攻的令旗,只是颤动了一分,而没有狠狠挥落下去。
然而,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从不给任何人妥善思考的时间,就在天时开始对汉室军队有利的时刻,猛然间袁术大军已经抢先发起了冲锋!
刘协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袁术是在戏耍自己!
能在三国乱世当中留下名号的家伙,都不是无能之辈,袁术是骄狂、是自大,但同时他也久历沙场,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百战名将。他不守常规,该出击时按兵不动,让汉室联军白白紧张。可是这时风向转了,汉室联军刚刚放松些警惕,他却突然间发动了攻击!
“哈哈哈……刘协,你以为只有你会用一些小伎俩?”袁术骄横地在山丘上呼喊着,将自己的狂放注入到自己军队的冲锋中:“本将军当初扫灭黄巾、讨董卓的时候,你不过只是深宫中一介幼童,竟敢如此不自量力与本将军为敌,简直自取其辱!”
袁术永远不会忘记,在豫州战场上,自己曾被刘协打得屁滚尿流的那份耻辱。那一次,他的确被打怕了,但他并不是怕刘协。那一
次的失败,他坚信是自己败给了曹操,而刘协却不过一个趁机半路摘了桃子的小人而已。所以,这一次,他才要故意在战场上戏弄刘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袁公路可不是谁都可以欺辱的!
不得不说,这一次袁术干的十分漂亮。虽然选择了逆风冲锋,但由于运用时间的威慑极强地震动了汉室联军的士气,他的出击反而比顺风时更有气势。汉室联军顿时一片大乱,阵列立时不攻自散起来,尤其沮授、颜良率领的冀州兵,他们首当其冲,被袁术的大将张勋打了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颜良手下的燕赵兵士,也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他们之所以表现地如此不堪入目,实在非战之罪。本来,这些人在黄河以北生活地好好的,却一下派来帮与他们没半毛钱关系的徐州作战,而且,还要听从一个十四岁少年的指挥,这让他们在战斗开始之前,自己就已经输了三成。
没有给刘协卖命的心,也对这片土地没有爱得深沉,这是冀州兵致命的硬伤。所以,在张勋率领三千铁骑先锋冲过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选择听沮授的命令,结阵迎敌,而是选择了后退想逃离这场战役。
可在战场上,你越是想逃避,就越逃避不了。血勇相拼的时候,只有无畏的强者才能保得住性命,最先逃避的人,反而只能留下自己的尸体。张勋手下的铁骑咆哮着,胡乱挥舞着弯刀震吓着,一些前排的冀州兵已然看了出来,这些人大多是披发左衽、一辈子生长在马背上的匈奴人,是那次呼厨泉被於夫罗出卖后,被袁术收拢起来用作充当尖锐矛
头的戎狄勇士!
一抹飚上半空的鲜血,开启了疯狂的屠杀,率先冲入战场的匈奴勇士,用马刀砍掉了一名冀州兵士的头颅,任由热烫的鲜血抛洒在这冰凉的土地上。随后他连看都不看,娴熟地操纵战马继续向前,就如一只狼扑入了羊群当中,所向披靡。整个冀州阵型立时崩溃起来,张勋一面杀戮,一面下令让匈奴勇士分成三股,犹如三把尖刀刺入豆腐当中。转眼就将冀州兵切割分碎起来,让后续的袁术步兵可以轻易地包围斩杀。
战局突变,刘协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刚刚要做出反应,战场突然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死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只听见前方即将有关羽和张飞两员大将率领的丹阳兵阵地上,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响亮而整齐的呼喊:“万岁!”
这是怎么回事儿?刘协震惊地向前仰望过去:这不是正常的拼杀声,难道是那些丹阳兵是在向自军呼喊求援吗?
可转瞬间,刘协的脸就苍白了,这不是求援,而是那些士兵投降了!
连这么一会儿都没能坚持,那些丹阳兵几乎马上就投降了!不仅如此,连投降的口号都像早有预谋一样,是直接向袁术致敬!并且,还用了最不应该呼喊出的那两个字!
很快,刘协其实也反应了过来,这些徐州的丹阳兵,跟那些冀州兵也有同样的硬伤。而比冀州兵更严重的是,他们还经历过曹操的疯狂屠城震吓!在一次次失望与失败当中,在这一次突然局势不利的情况下,他们不想再经历那夜不能寐的煎熬,那挥之不去的恐惧。由此,他们放弃了抵抗,抛弃了什么正义,
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战役!
汉室联军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万岁!’之声响彻了整个战场,联军军团全线动摇,刘协这一战的所有致命伤口完全地暴露了出来:在关中,他的威望、他的军心,都是一时之雄,断然不会出现这等状况,但错综复杂的政治利益,将最简单粗暴的战场变了味儿,统属不一、军心不稳,敌众我寡……这一系列所有因素叠加起来又忽然爆发出来,登时让这场战役向着没有人可以预知的方向走去!
怎么办?!
毫无防备就挨了迎头一棒的刘协要怎么办?
整个战场上他的右翼已经完全崩溃了,本就不稳定的军心更加极度动摇,而最致命的是他孤立无援,手上没有任何能让他翻身的本钱!
失败……就可能是死亡,但还有比死亡更加难以忍受的屈辱!——所有汉室的荣光,所有披在刘协身上的闪耀外衣,难道就要在这一场战役中被耻辱地终结吗?难道,他这位汉室天子,就只能在酒宴朝堂上,耍一些戏弄人心的小手段,在事先都有完善而细致的战略规划下,打一些顺风顺水的战役吗?
刘协的脸色惨白无比,此刻迎风招展的令旗拿在手中,就仿佛一个莫大的讽刺。他抬头,目光仇怒而悲怆,似乎越过了人仰马翻、混乱嘈杂的战场,看到了对面大军当中的袁术。
袁术这时笑了,他笑得很是满意。因为他明白自己赢了,真的赢了,就这么简单:“刘协,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你懂得什么叫战争吗?你了解自己手下的士兵吗?很显然,你什么都不懂,你不过有
着汉室天子的身份而已,但我告诉你,在这个只信奉弱肉强食的乱世面前,你那个身份就是天大的笑话!”
“没有军纪,没有道义,更加没有什么军人的荣誉……只有彻彻底底的生存和利益。我告诉你,这就是乱世的生存法则,你想恢复汉室的荣光,却连祖宗是怎样打下这片江山都不知道!”
“战场上,留给失败者的,只有投降,或者自杀,或者猛拼一死的路。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逃跑,但是从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落了架的凤凰连只母鸡都不如,最后只能死得加倍凄凉悲惨!哈哈哈……”
“好了,现在已经可以把刘协这个所谓的天子名将从人世间抹下去了,他已经不复存在了。”袁术骄狂地嘶吼着,从来没有一日,他过得如此痛快,如此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他感觉,这一次,要比击败那个便宜哥哥袁绍更能让他开心,因为,他击败的,是当今天子啊!
“来——摆酒!奏乐!”袁术最后翻身下马,丝毫不在意前方血肉横飞的战场,他要在这里奏乐高歌,纵情狂欢,要好好欣赏着汉室的陨落和什么道义的消亡,以此来欢庆这场霸道和强权带来的空前的胜利!
“陛下,我们撤吧,这一次,我们失算了!”李严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汉室只以三千五官入徐州,实在太不应该了。
但就在这一刻,刘协紧绷苍白的脸却忽然释然了,他回头望了望那些虽然迟疑却半分没有后退的五官将士,看到他们眼中还烧着依稀的战意,刘协就笑了:“袁术,高兴地有些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