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杨站在河内城墙看到远处隆隆而来的汉室大军后,他隐隐便有预感,这场守城战根本毫无必要。
他曾听闻过刘协是一位驭人有术的帝皇,也曾听闻刘协是智计狡诈的统帅。但他从未听闻过,刘协还是这个时代经天纬地的战术大师。
面对汉室错落有致的攻城大军,张杨除了绝望之外,还是绝望。在刘协的战阵部署下,张杨只感觉自己不是在同汉室大军作战,而是在同一种后世几百年的另一高维度的战法对决。并且,还是那种高维打低维,只需小指头轻轻一戳就破的那种。
在汉室大军的正前方,是一队队手持丈八长枪、杵盾向前的兵士。这些兵士皆身负重甲,连环铁甲与外罩的片叶甲相套,使得他们每齐步踏地一下,大地都要微微颤动一分。更不要说,他们那明显比普通人壮上一圈儿的体型,和眼睛连眨都不眨的气势,似乎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迈着统一的步子,就这样一直杀过去。
而骑马走在这支部队之后的高顺,面容欣慰地看着这一幕:长枪之阵,一往无前,破强敌,取猛将,此才乃真正的陷阵之营也!
更何况,这支军队,还是接受了刘协练兵理念全方位锻造的精兵。此刻攻城,他们可为步兵趋前;若冲锋交战,他们每个人又能骑得了劣马,组成一支尖刀之兵杀敌;若攻袭游掠,这些人又可以马上骑射,来去如风。
如此一支可适应任何战阵、又勇猛无比且装备精良的部曲,才是高顺心中最完美的陷阵营!
而这点,是他跟随那位只能四处投奔的吕布,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军梦。
面对这样一支部队,张杨几乎在刚看到他们的时候,立刻就放弃了派兵出城偷袭汉军的想法。他几乎可以想象,假如自军出击,必然便会被这支移动的军师堡垒用长枪巨盾做拒马拦住。之后,瞬间就会被这支部曲两翼的汉室五官精骑剿杀。
甚至,有可能根本都轮不到那些五官精骑出手。因为这个时候,张杨已然流着冷汗看到,在这支部队的后侧,还跟着一支手持利弩的兵士……自己的骑兵只要一出击,毫无疑问就会遭到箭矢如雨的待遇,等自军骑兵气急败坏、七零八落冲到这支部队面前时,早已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不过,纵然震惊刘协精妙无双的战阵,张杨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侥幸的。毕竟,刘协防密虽严,付出的代价便是进攻力的缺失。而刘协毫无疑问是来攻城的,他摆这么严密的防守阵营来做什么?难道,是来炫耀汉室富足、已经可以同他们比赛吃粮草就能耗死自己吗?
可未待这个荒诞的想法使得张杨浮出一笑,他那张黑红色的脸顿时便被惊恐所覆盖,手指哆哆嗦嗦望着刘协军后缓缓而出的机械,结巴不停地想着身侧同样惊骇的董昭问道:“先,先生,那,那是什么?”
“应当是投石车吧?”董昭开口,却再没有成竹在胸的淡然和确定。至少,董昭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投石车竟然还可以移动的!
所有人都清楚,使用投石车攻城,一般
都是震慑敌军士气的作用大于实际攻城作用。只有真正旷日持久的投石,才可能将一段城墙削烂。而且,还得十分祈求运气的眷顾。
中国最早使用投石车的历史虽然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但真正有关投石车的记载,却是六年后的官渡之战、刘晔帮曹操改良投石机为霹雳车一事。面对袁绍高橹箭塔的火力压制,刘晔在投石机的底座下安装了车轮,使得投石车可小范围移动找准目标,进而摧毁袁绍的高橹箭塔。
由此可知,官渡之前的投石车,虽然名字带了一个‘车’字,但却是不能移动的。也由此,投石车的准头就完全由老天来决定。并且,投掷的石块也不过二十斤左右——靠这样的威势和准头儿,削平一段城墙,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此时汉室的投石车,却轰隆隆地被推到了城墙之下,木制的车轮在庞大的重量下被轧出了深深的痕迹,让人看到便不由触目惊心。而就是观察到这一点,董昭才发现,汉室的投石车附近,根本没有多少抛手!
有汉以来,据董昭的认知,越是体积庞大的投石车,附近的抛手便越多,发射一次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可观汉室投石机体积,远比这时代的大型投石机还要庞大,可为何?……
而刘协默默看着这些投石车碾过,心头却忍不住冷笑:老祖宗们很早就发现了杠杆原理,但可惜只将投石车做成了大型‘人力’抛射兵器这种土鳖货!
看到了吗,人力!不错,汉代投石机的发射
动力,竟然要取决人数的多少,取决于这些人上顿吃了多少饭,有没有吃饱,有没有因为恋爱婚姻问题导致心情不畅、有没有心情去拉绳子……
知道了杠杆原理,你加个配重会死啊。省下那些人力,让他们去阵杀敌多好?反正战死了,也就不用忧愁吃饭、恋爱婚姻问题了嘛……
当然,这种恶俗的想法,只在刘协脑中一闪便消逝了。毕竟,他已成功地将一千多年后阿拉伯人改进的‘回回砲’带到了河内。这种投石车,由于巧妙地加入了配重,不仅可以不需要大量使用人力来进行抛射,并大大加强了抛射距离。而且,抛射的石块重量也有所提升。
终于,汉室一万大军严阵以待,缓缓停下了脚步。雄壮的军势和滔天的战意,以及每个汉军兵士望向城头兵士那一个个如饿狼看到猎物那种兴奋的眼神儿,使得张杨之军尚未接战时,人人便胆寒了三分,忍不住想往后退。
毕竟,无论哪个人,只被当做一个个脖子上挂着铜钱和战功的道具,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发憷的。
但张杨仍旧不想放弃,因为他此刻的心底,还有最后一丝丝残留的侥幸:你们汉军防密严有什么用?你们战意高昂、装备精良有什么用?你们攻城器械那么唬人又有什么用?!在城头四百步的距离就停了下来,是真来显摆一下就回去吗?这么远的距离,城头上居高临下的摧山弩都射不到,你们傻愣愣站那么远到底想干什么,干什么?!
“谁说距离远就不能攻城?”刘协拿着
望远镜仔细看着城头上张杨那张几乎要气歪的脸,邪邪地发出了一声冷笑。下一刻,令旗在手,高举长空。
“将军,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一旁的董昭心中隐隐不安,开口向张杨劝道。
可话未说完,他耳际便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交响,彷如整个大地都摇晃了一下。再之后,他猛然抬头,白皙的圆脸瞬间变成惨白的歪脸:“啊!子曰……他奶.奶的,汉军的攻城利器竟然能投掷这么远!天子他这是要……不费一兵一卒攻陷河内啊!”
再下一瞬,惊懵中的河内兵士才发现,他们眼前的天空忽然便暗了。直至大脑猛然被惊悚刺激后,他们才意识抬头看向天际。然而,这一瞬,他们却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恐怖的一幕。
无数的飞石、利箭或呼啸,或带着刺空空气的尖利哨音遮天蔽日而来,在天空中划过无数道抛物弧线后,转瞬间又如倾盆大雨般落下!矢石所到之处,不是墙残楼破,就是鬼哭狼嚎。巨大的烟尘猛然爆起,如同一条烟龙在河内城中肆虐……
而这一刻之后,刘协才悠然地挥了挥根本荡不到他面前的烟尘,微微向河内城头上的张杨抛了个飞吻:“杨哥,不要这么怂,你叫张杨,一定要张扬怪戾点嘛……哈哈哈,这只是开胃小菜,朕定会好好疼你的!”
于是,下一刻,刘协手中令旗扬空,旗上那色彩斑斓的金龙片片鳞甲映照烈日,栩栩如生。而狰狞的五爪,则仿佛要从旗中飞跃而出,欲碾在河内破碎的城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