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这是怎么回事?”袁绍冷冷地望着颜良,面色铁青:“你确认来犯之人,乃是你同乡赵云?”
颜良懊恼地抓了抓头皮,不知该怎么辩解才好。这让有些着急,如果颜良受到叱责,冀州派的影响力会进一步萎靡,他们这些本土河北派系的人处境会更加艰难。并且,沮授还看到,刚才虽然袁绍只是斥责了颜良一人,但他的目光却已经将所有冀州派的人士都扫了一遍。
袁绍麾下各路强龙混杂,便使得它的体制相当奇怪。冀州派的势力俱在军中,魁首是田丰、沮授,下面有颜良、丑、张郃、高览四员大将牢牢地把持着军队;而在政治上,却是南阳派的审配、逢纪、许攸等人并总幕府大权。此次出征,沮授身为监军,执掌军事,南阳派一直深为不满,两边龃龉不断。
虽然袁绍刚刚只是简单一个问话,但沮授已然知晓,袁绍其实是在等待一个借口,一个将冀州本土派势力打压下的借口。由此一来,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改变针对公孙瓒的战略——虽然,袁绍也可以直接宣布暂时放弃对公孙瓒的进讨。但若是这样,他的个人威望必然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而身为四世五公的名门之后,是不想让自己的光辉形象跟无功而返扯上半分联系的。
这些时日,谁其实都知道袁绍已经有了退兵的心思。界桥一战后,公孙瓒虽然大败亏输,但袁绍大军自此之后却也未取得太大的进展。而由于刘虞的愚蠢、自不量力征伐公孙瓒,反而使得公孙瓒就势吞并他的部曲后,已完全恢复了同
袁绍一战的实力。
再加上袁绍新得冀州不足两年,根基未稳,大战更消耗了冀州数年的粮草和财富存。袁军在整个战场明显暴露出了后劲不足的态势。最后,麴义的骄恣和吕布的叛变,成为压垮袁绍原本志得意满心头的最后两根稻草。
这些,本就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袁绍这样曲转阴诡的做法,让沮授未免心寒——事实上,这些时日,沮授本就想着再被袁绍训斥一番的屈辱,令大军早日撤出这个战争泥潭。但想不到,赵云出现的太不是时机了。
敌袭之后,袁绍完全可以借这个由头,否认界桥之战后所有的败绩,将责任推在冀州一派办事不利、识局不明上。而此刻,毫无疑问,袁绍正是想让事情向着这一逻辑上发展的。
“主公,来人确是赵云。不过,末将与赵云各为其主,并未有什么瓜葛。”心思简单的颜良,在这诡异阴柔的气氛中没坚持多长时间,便自作心虚地又补充了一句。
逢纪抓住机会,不失时机地添油加醋:“可是属下听说,颜将军却公然喊出欲招降赵云之辞,且信誓旦旦保证可令赵云当上如将军不相上下之职?”
这个指责就有些严厉了,逢纪表面上在说颜良招揽同乡一事,但实际上却在指摘颜良贸许官职一事:什么时候,袁军的人事任免,可由颜良你这个武将说了算了?如此一来,你置我们这些南阳人于何地,你置袁大将军又于何地?!
颜良不善言辩,只好皱着眉头道:“末将也是一位为主公着想,收服赵云此等猛将,正乃……”不待
颜良说完,逢纪已然冷笑道:“主公之前便有令在先,欲令刘虞死在赵云手上。你若是收服了赵云,又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是我们想杀了当朝太傅吗?”
这时候,一旁的郭图又适时开口:“赵云是杀是留,属下并不在意。属下在意是,颜将军武功赫赫,为何连对方一个区区后辈一招都未接下,令其从容遁走?”
颜良纵然再蠢,也听出这些人是在针对自己了。当下大怒,一把揪住了郭图的脖子,口水都喷到了他的脸上吼道:“老子浴血奋战的时候,你一双狗眼看哪里去了?赵云当时跨骑战马,飞纵而来,老子光着膀子连件盔甲都没穿,你却想让老子拦下赵云?你当赵云如你这般无能,嘴巴除了喷粪就什么都不会了?!”
“够了!”袁绍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案几上,一方面,他身为贵族名士,受不了颜良口无遮拦的粗俗,另一方面,他真的已经很头疼了。
手下这个谋士武将,一个个都是为了自己家族、自己利益效力的家伙,没有一个人,真心为了他这个主公着想。每次遇到一点事儿,这些人就如见到了屎的苍蝇,嗡嗡地吵个不停。并且,这些人最近已然越来越骄横,不但军政大事把持地滴水不漏,就连自己的家事也开始伸手了。
这让袁绍十分焦怒,看着面前一张张义正言辞、忠心为主的嘴脸,袁绍有时真想不管不顾,将他们都轰出去。
可是,他不能。为了祖上的荣光,为了四世五公这样沉重的威耀,他必须咬着牙同这些人再这般斗智斗勇下去。
由此,袁绍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才摆摆手开口道:“颜将军断无那等心思,你们多虑了。”说罢这句,袁绍又忍不住捏了捏自己发涨的鼻梁,强迫自己的精力专注在眼前之事上:“我只是想不通,他赵云难道是吃了熊心豹胆,明知不可能突破我军重重重围,为何还要这般嚣张主动撩拨虎须?”
听到这话,颜良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放开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郭图:“主公,赵云临走前倒是说过一句话,末将以为他当时不过再吹牛皮,可听您这么一问,他说不日便率铁蹄踏破我营……”
是言一出,周围几个人表情都变了变。始终未发一言的许攸这时候跳了出来,捋着那如老鼠尾巴一般的胡须问向颜良道:“颜将军,你确信赵云是说不日便来,而不是其他?”
颜良望着许攸那双似乎蕴含了许多东西的目光,恍然感觉许攸的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但仔细想想却又想不出什么,只好点头道:“末将确定,赵云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
听到颜良这样回答,许攸立即又向袁绍道:“主公,此事看来另有蹊跷。赵云虽然表面上叛变公孙瓒,但属下仍旧不相信,以公孙瓒之能,会令赵云单以区区两千人,便从易京杀到了河间。而我们那位天子,之前可是特意派了使臣入幽州,册封公孙瓒为都护将军,易侯……”
“子远此言何意?”袁绍也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天子的手段,如今越来越令人胆寒了。有他参与,所有的计谋都会演变成一个充满环环相扣且危险万分的圈
套。如果跳出这个思维,便可看出,天子与公孙瓒其实并没有多少利益纠葛,反而是自己,已然成为汉室最深最痛的眼中钉、肉中刺……
天子接回刘虞,公孙瓒便可独霸幽州——这分明是两人都受益的美好交易!也就是说,这些天赵云的所作所为,其实只是天子与公孙瓒密谋的一场戏?
“子远太过异想天开了,若此事乃天子与公孙瓒合谋,那为何迟迟不见天子动作,只有公孙瓒一人在此唱独角戏?”田丰很是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认为许攸简直将一件简单的事,误导成了一个无稽之谈。
许攸少见地没有同田丰争辩,但就在此刻,袁绍却听到了屏风后一声轻微的声响。他皱了皱眉,很坚决地说道:“此事甚为重大,待我深思熟虑后,再同诸位商议,都退下吧。”
众人一头雾水,只有郭图望了望那屏风,神秘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待众人离去后,袁绍头也未回,开口问道:“你与那位天子交往长久,以你之见,此事可会是他一手策划的计中计?”
“非常有可能,他那个人,总是会将许多简单的计谋叠加起来,最后布成一个巨大的阴谋,让你在发觉之时,已然悔之晚矣……”动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之后,屏风后露出了董白那张精致无双,却夹杂着爱恨情仇道不尽的复杂容颜。
“并且,这场大戏里,并不是只有公孙瓒一个人唱独角。”董白同样叹了口气,伸手将一张长安纸递给了袁绍:“这是我奉命接管大戟士后,收到的第一封情报。刘协,已然开始有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