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夜,刘协睡得十分不安稳。翻来覆去都是怪梦连连,不是梦到那乱世倾城的貂蝉对自己千娇媚一笑、轻解罗裳;就是梦见王允那老头儿怪模怪样地编织着什么大阴谋,好似蜘蛛结网一般;最后还有一只阴气森森的老狐狸,竟然长出了九条尾巴,对着自己泛起一丝冷笑。
对于那位貂蝉,刘协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过了她那美人关。貂蝉临走的时候,拿去了刘协一枚宫牌,以后她便可以宫中女官的身份,自由出入禁中。
这样的结果,看似貂蝉投靠了刘协,但刘协一想到貂蝉投靠他的理由,浑身不由自主地就感到一阵难受。
“陛下今年只有十二岁。”那夜的貂蝉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撩开纱幕,对着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说道:“而司徒大人今年已经半百有余,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刘协那时还不明白貂蝉的意思,但随后貂蝉却转过头,对着刘协微微一笑:“陛下如此年轻,便可谋杀董卓于这长安之外。司徒大人如今虽然看似正是老当益壮之年,可人毕竟不能与天争。纵然陛下输掉这一局,只要您还是汉室的天子,便有东山复起的资本。奴婢虽然智短,却也看得出来,这未来的天下,究竟会由何人主掌。”
当时刘协心中便蓦然一冷,隐隐有种说不出的不安。貂蝉的这番话,看似没有多少功利的考虑,却从长远上定格了结局。这样的心思和眼光,让刘协更加认定貂蝉便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女。
对于这样的女子
,刘协永远不会自大到要征服她的地步。他明白,他跟貂蝉之间,短期内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合作开端。只是希望,到时候貂蝉提出她的条件时,那代价可不要令刘协难以承受才好。
等到他刚刚微微有些亮的时候,刘协便起了床,拎着倚天剑在苑内练了一会儿剑。仍旧没有等到冷寿光归来时,黄门侍郎钟繇却一脸憔悴赶到了禁中。
两人一边用着饭食,钟繇一边向刘协汇报下昨夜拜访诸位大臣的结果。根据钟繇的说法,满朝大臣对于王允执政也是模棱两可的。王允的势力没有刘协想象地那般庞大,昨日被王允拉入水的,只有司隶校尉黄琬、尚仆射士孙瑞、侍中种辑、护羌校尉杨瓒、太仆鲁馗这寥寥几人。
至于三公的另两位,王允在太尉马日磾的府中逗留时间最长,并且马日磾还拒绝了钟繇的拜见;另一位司空淳于嘉则一副明哲保身的姿态,语句里透露着明显不愿过问朝政大事的意思。
不过即便如此,这样的一股势力也不容小觑。一个理念一致的小集团,再加上两位皮里阳秋的三公重臣,足以引导一场朝会的走向了。刘协又与钟繇商讨些昨日的计议,感觉没有什么明显的遗漏后,便施施然走上了未央宫前殿。
今日的朝堂与往日没有多大的区别,一样的礼节流程,一样的公卿大臣。不过,在刘协锐利的眼光下,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压抑的凝重。
没有多余的铺垫,这一次,司徒王允率先出列,从袖中取出一卷已经写满墨
字的诏纸,双手捧着递给钟繇:“陛下,董贼伏诛善后之事,老臣昨日殚精竭虑,已让尚台拟好制,请陛下垂目。”刘协接过制展卷一读,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
这一篇制写得采斐然,滴水不漏,前用了大量笔墨渲染董贼肆虐长安之事,中间又客观公正写了董卓伏诛对汉室的大幸。可惜,再华美的章,也遮掩不了图穷匕见的用意。
刘协其实一眼便看出,这制上刻意忽略了自己在诛杀董卓一事当中的功绩。这其中必然有王允顾虑当今天子乃杀伐之主的担忧,但同时,他将所有功绩都抹除,却也透露了或多或少对刘协的顾忌。
在制的最后部分,写得自然是朝廷针对董卓伏诛之后的处置事宜。刘协仔细看了一下,有一些不出他所料的提议。但更多的是,却是他根本无法接受的荒谬建议。例如,制上丝毫没有提到皇甫嵩、朱儁、卢植这三人的册封事宜,只是将三人列入了朝廷体恤老臣的行列,授予将作大匠、光禄大夫和御史中丞三职。
将作大匠为列卿之一,掌修作宗庙、宫室、陵园。此职容易出政绩,一般作为升迁的过渡;光禄大夫却连列卿都不是,掌朝中顾问应对之事;至于御史中丞听起来风光,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在朝中也与司隶校尉、尚令二职专席列坐,号京师‘三独坐’。但灵帝时已废刺史制改立州牧,光有纠察之权亦显得空泛至极。
这三个职位,对于一般士大
夫而言,不可谓不厚。可拿到皇甫嵩、朱儁、卢植三人身上,未免显得太过小气。尤其这三个职位只是没有实权的虚职,更是让刘协皱眉不已。在他与钟繇的计议当中,王允为了顾及三位大佬颜面,怎么也会给个卫尉、执金吾这类空掌兵权、却至少督管着禁军宿卫的官职,但想不到王允竟然忌惮武人再度掌权,弃这三位擎天之柱于不顾。
至于对蔡邕、徐荣两人,王允根本连笔墨都懒得费,只一句杀气腾腾的‘斩’字概括,不可谓心机阴毒。剩下刘协最关心的关外凉州诸部之事,王允便更是连一字都未提,实在让刘协看到了‘掩耳盗铃’的怯弱和自欺欺人。
制最后的一段,是王允提议朝廷再度派遣使节抚慰关东,号令关东群雄派遣使臣入朝觐见,期望以此汉室江山这般简简单单复归一统,名士大夫位列朝堂,还汉室一片朗朗晴天,再创四百年盛世基业云云。
刘协看罢这份制,自不会再跟昨日一般变色驳斥那么胸无城府。政治博弈之事,该强的时候,一定要强硬。可一味强硬下去,只会让人看出你色厉内荏背后的无能。故而,刘协不露声色地将制放在了一旁,看似颇有兴致地向王允问道:“王司徒,不知派遣使节抚慰关东一事,司徒心中可有人选?”
“侍中张种,秉识大义、才辩无双,可担重任。”王允手持牙笏恭敬回道,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刘协微微点了点头,侍中乃秩比二千石的少府属官,若再冠以一
虚表,出使抚慰关东倒是够资格了。不过,事情不能单独这样看,之前董卓派遣九卿列卿五人抚慰关东,那品秩规格可比一个侍中高上太多了。但结果却是只有一个大鸿胪韩融因为名气较大而免死,其他四位皆死于关东群雄之手。有了这等前车之鉴,王允这次派遣一个侍中抚慰关东的用意就值得琢磨了。
首先,王允不再大张旗鼓遣使关东,一方面固然有怕使者出不了关中便被关外凉州诸部拦截的担忧。但另一方面,也看得出,他是想向关东群雄传递一个明确的消息。那便是如今朝廷已由士人掌权,不再是董卓掌控下那等不知礼法、乱制胡来的朝廷,尔等认清形势后速速上表归附方为正途。
这样的举动,在刘协眼中看起来根本就是一个笑话。王允显然还没有摸准关东群雄的心思,以为他们真的只反对董卓这个被冠以‘乱臣’的屠夫。但事实上,此时的关东群雄早已成为自私自利谋权的军阀。无论朝中派何人为使,都只能是一去不复返的结果。
历史上,这个张种也的确一去不复返,《后汉孝献帝纪》记载:夏四月辛巳,诛董卓,夷三族。司徒王允录尚事,总朝政,遣使者张种抚慰山东,以联络关东士人,共辅朝政。
然而,张种走之后就再无消息,史上从此也再无任何记载。长安朝廷的士人就抱着这样一厢情愿的愚蠢想法,苦苦的等待着。但十几天后,他们等来的不是关东士人勤王的义兵,而是铺天盖地杀来的凉州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