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阴寒,火把明明灭灭,昭婉无情的话语更是令古宁昌待不下去。他脚步轻移,只是他并未离开。
心有不甘,自个从不近女色,难得遇着昭婉这等属意的女人,她却冷若冰霜避开他。古宁昌闭上双目,盘腿打坐,一言不发。
“古宁昌,你这是作甚?你没事可做,也别扰了我的清闲。”
“昭婉,你肯对我说话了?我对你的一片痴心从未改变过呀!昭婉,高篱有什么好?我哪点比不上他?”
昭婉鼻息冷冷一哼。“我家夫君哪点都比你好。他大仁大义,绝不干些小人的勾当。他对我一片真情,从不欺骗冷落我。冬去春来,暑往寒复,夫君便会处处嘘寒问暖。这就是他的好,比你这卑鄙小人,落井下石强上百倍、千倍。”
“是吗?哈哈哈!好,高篱果真是好丈夫。昭婉得此如意郎君倒也快哉!不过,程昭婉,你可知你乃不祥之人……”古宁昌想起周管家的那番话,不错,此刻他就要施用奇招了。
“胡说什么?”
古宁昌扺掌笑道:“我敬佩高兄的胆识,竟然胆敢求娶你这样的江湖女子。原本玉湘城出了名的放浪公子哥就此洁身自好,不再流连花街柳巷。不过,本性难移,他风流成性惯了,若让高兄就此成日只环绕在你一人身旁,我古宁昌决计不信他能做到。莫说他多会装疯卖傻,讨得女儿家的欢心,就他这无双的容貌堪比当年的潘安吧!昭婉难道不因此对高篱才动了芳心的吗?”
昭婉听他尽说夫君的不是,顿时恼怒反诘。“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圣人了?不尽女色?你偏生处处想对我不轨是何道理?古宁昌,我夫君虽然恣意放浪过,但他能为我洁身自好便是对我的真情所致。比比你这般阴险奸诈的小人强多了。夫君绝不会夺人所爱,假使是你娶了我,高篱对我觊觎你说你会觉着他还是君子吗?”
一番不留情面的诘责令古宁昌面色难堪不已。但他志在必得,且周管家的妙计定能让昭婉就范。
“说的好!昭婉对高兄的情意渊深啊!想我这等不自量力的痴心人怕是永难入得了你的法眼。”舔了舔嘴角,古宁昌吐纳一口气,深邃的眸光盯着不悦的昭婉。“可惜,可惜!不祥之人惟有镇得住的大丈夫才能压制。可惜高家不过在玉湘城富甲一方,比之天下,大江南北,他高家、他高篱又算得了什么?”
“你这话是何居心?”
古宁昌索性起身,将周管家授意的话一股脑说出。“我是说昭婉你乃是不祥之人!只有我这等沾上皇亲的公子才能压制住你的邪恶。不妨说来你听好。程昭婉,好好想想,自打你与高篱相识之后,高家便陷入危机重重,亦内外不和。别个不说,你与生俱来的江湖戾气害死了你亲姐姐程芊芊、与你亲厚的江湖姐妹黎伊伊,视你如亲生女儿的徐秋娘,还有小翠、琪,她们哪个不是因着你去高府之后才陷入争宠互戮或是江湖仇杀而殁的?惟有李思虞及时逃遁,否则也怕是难逃一死了。这就是你给高家带来的内祸;而外祸则是你程家自个过错被抄家却总是诬赖高家见死不救。倒是笑话,若六年前高家救了你程家,高家只怕也被牵连不得安生了吧?程昭婉,你为寻找亲生父母下落,惹得江湖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也把我给牵涉了进来,如此,杀来杀去,高家外祸终究将高家拖入万劫不复,被抄家的深渊,你是否还觉着都是高篱惹出来的祸端与你无干吗?”
昭婉头回听人说及这一切都因她而起。古宁昌亦毫不留情地斥责她就是罪魁祸首,害了高家的。不免心绪乱了,红唇微启,说不出话来,面色忧伤更甚,该是对古宁昌的话有几分认可。
见她真个被说的慌了神,古宁昌暗喜,不由得佩服周管家老奸巨猾,算盘打的精明。干咳两声,他又道:“你说一个心中怨恨不消,处处与人争强好胜的女人家能给家族带来好运吗?程昭婉,你不仅害的高家家破人亡,你还害的你程家好不容易留下的血脉也为此断送了。”
“什……什么?”
“程昭婉,你总觉着薛神医亏欠了你,但你可曾想过,薛神医为了弥补对你的亏欠自个的老命也搭进去了。为了替你程家报仇雪恨,战至筋疲力尽而亡,可即便如此,你那弟弟程蒙还是被冯开杀死,连同薛神医也被他无情刺死。可惜、可恨,天下从此再无薛神医这个乐善好施的活神仙了。这一切不都是因你之故吗?”
“不……不……”昭婉听罢,疯了似的嘶吼,狂呼,只怕是因她听到古宁昌说自个娘家最后的血脉——弟弟程蒙的死讯,还有那处处爱护他的薛神医竟枉死才会如此。
她的疯狂正是周管家妙计得逞的见证。古宁昌面上不露痕迹依然饱含怜悯地瞧去发了疯似的女人,而内心别提多么欢愉了。
悲恸如死,且比之死去还要令人死不足惜。她突兀觉着古宁昌的话说的极其在理,她……就是她这个不祥的人惹出的祸端才使得高家被抄,程家从此被斩尽杀绝,而与她亲厚之人都没得好下场,这难道是巧合?看来是天意吧!是老天对她这个不祥之人的惩罚吧?
“昭婉,你莫再悲伤,既然来了,我也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高篱被李思虞救出去了,如今怕是夫随妇唱,他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安享天伦之乐,无忧无虑了。”
“啊!……”撕心裂肺的痛,令她顷刻心神崩溃。“弟弟……啊!……弟弟,是二姐害了你呀!……薛神医,是昭婉对不起您老人家呀!……”
还记得周管家的授意,见好就收,赶紧离开,只留她程昭婉一个人留在监牢之中,举目四望并未可寄托的人在,如此,她便会越发的悲伤,而悲伤之后便会觉着自个真是不祥之人。从此,她便会痛恨自个,再见着高篱必定会躲得远远的。
牙关一咬,古宁昌心一横,转身就走。徒留下生不如死的昭婉伏在冰凉的监牢地上垂死般地恸哭。
谁说人间自有正义在?其实正义的人都不得好下场才是真实的结局。古宁昌步伐越行越快,穿过密林,他不知不觉就赶来了玉山、赶来了玉竹居。此处官家封条无情地将这儿世外桃源永久封闭。他记得,为了昭婉他曾趁着夜幕鬼魅般地躲在一隅直到天明,就盼昭婉离开玉竹居时可一睹她的英姿飒爽。如今,物是人非,死的死,卖的卖。数十人的玉竹居这刻鸦雀无声,静谧的毫无生机,可能内里还有残留的血光和死寂。
心中不免胆怯了起来,月色黯然,阴风阵阵,昭婉不在这里了,他为何还要赶来?古宁昌猛然发现自个心绪大乱,这里如同鬼屋般的地方绝不能久待下去。
他飞奔而去,身后就是玉竹居,死气沉沉的玉竹居。兴许他的狂奔扰了鸟雀的憩息,千只、万只鸟雀同时嘶鸣,何其的激**回转。
“砰”的一声,他竟大意摔倒在地。“嘶!哎呀!”古宁昌如同着了魔,见了鬼,他怕得要命,来不及细细查看,爬起身又次奔跑离开。一路攒程,踅回古府。关上房门,躲在自个的寝屋,满头细汗,气喘吁吁。点上烛火,摇曳的光芒令他不经意间瞧见个诡异的黑影,他大呼一声,待定睛一看是自个的影子而已。
瘫坐在地上,苦笑往复。问世间可有孰是孰非,惟将善念抛,才会恶中见好,心想事成。他分不清谁对谁错了,他坚信奸佞的周管家将会实现他的夙愿,昭婉会成为他——古宁昌的娇妻的。
“哈哈哈!……”发了疯似的狂笑不止,惊动了府上的下人,可恁凭谁来敲门,古宁昌都将他们叱责骂走。
“公子,是老奴,您怎么了?”是何妈妈的声音。
古宁昌方要破口大骂,撵走下人,但听是昭婉最亲厚的何妈妈,他这才抆去眼角的泪痕,起身开门。
“公子大半夜的为何又哭又笑,发生何事了?”何妈妈披着罩褂,手提灯笼而来。
瞧见何妈妈该是寐下,这会被响动扰了睡意才赶来,古宁昌干脆好言道:“何妈妈回去歇息吧!我没甚要紧的事,方才吃了几杯香醪归来出出酒气呢!”
分明嗅不到一丁点酒气,古宁昌却说吃了酒谁人会信呀?“公子并未吃酒吧?究竟所为何事,可否告知老奴,或者老奴也好替公子分忧解惑。”
慈蔼的老眸,不疾不徐的说话,何妈妈如此令人安心,古宁昌瞧见何妈妈心中便踏实许多。想了想,他觉着不能只听周管家一面之词,何妈妈之所以与昭婉亲厚,紧要的是何妈妈善解人意。
“好,既然何妈妈来了,那我就将为何又哭又笑的缘故从头说起……”
经古宁昌这般说来,何妈妈惊愕不宁,老眸渗出惨烈的痛楚。“扑通”一声,何妈妈双膝跪地。“公子,你好糊涂呀?想那猪狗不如的周管家说出来的话你竟也信了?还跑去大牢之中祸乱可怜的昭婉?你须知,昭婉如今足够凄惨,你再这般说她,难道是想真的逼疯了她不成?抑或是干脆就把昭婉逼死了你才能放手?”
古宁昌大惊失色,自个真的如同何妈妈所言的那样——颟顸不堪呀!
历来机智冷静的自个怎的就被这奸佞的小人之言给蛊惑了呢?周管家出的哪是妙计,分明就是馊主意啊!
对了,昭婉若真个疯癫了,岂不白忙一场了吗?设若再耸人一些,昭婉承受不起这般悲恸寻短见了,他——古宁昌就是真正的凶手呀!
大呼不好,上了奸佞之人的当。古宁昌举起双拳就猛击自个干瘦的胸膛。
“使不得,公子呀!你及时憬悟还来得及,须知,昭婉真是对高篱心存感念之情才会嫁给他的。若公子您也效仿高篱对昭婉万般疼爱、迁就、照庇,昭婉还能对你冷嘲热讽?还能不想与你多多见上面,说说话,甚者……甚者心中也会有你?”何妈妈老辣,她这是将计就计,趁古宁昌心思大乱之际,设法规劝古宁昌替高家干事,若得逞,必将令高家迎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