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你吃,这是貂蝉阿妈刚给玉儿的面饼。”
透过低矮的窗户,刘协看到刚才一个围在他窗外的小女孩,正用热水浸湿了面饼喂给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残废妇人。那妇人双眼迷惘,浑浊的眼神中正努力地辨认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
很快,小女孩的细心和温暖让这位妇人露出了一丝傻傻的微笑,她推开了小女孩递来的面饼,送到了小女孩的面前,口中咿咿呀呀地哼着什么,好像已经失去了言语功能,却固执地让小女孩吃了那块面饼。
然而,就在刘协为这暖心一幕双眼湿润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那位妇人的眼神瞟到了自己。猛然间,妇人仿佛看到了什么凶恶无比的猛兽一般,突然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小女孩,疯狂地连跑带跳,拼命蜷缩着想逃到一处安全的地方。
刘协看到这一幕,当即就想冲进去救助那位妇人,却不料被他身后的貂蝉一把抓住,猛地将毫无防备的刘协掼在了地上。随后貂蝉也不开口解释,风一般冲入房内,将一截木棍塞入那疯癫妇人的口中,避免她惊乱中咬了自己的舌头。
一旁的小女孩似乎对这种情况也有经验,拼命用身体压住那激动妇人的手,冲着倒在门口的刘协大声喊道:“你快离开,阿妈害怕见到外来的男人!”
倒在地上的刘协愣愣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之前给她开门村妇拉了他一把,他才起身慌忙躲开。这时,闻声而来的铁鹰剑士们纷纷闯入了村落,齐刷刷地抽出了隐藏的兵刃准备护驾。
可如此一来,
整个村落顿时大乱,看到这一幕的房屋之人,有一半都发出来了惊惧疯癫的大叫。史阿不明所以,正准备下令让铁鹰卫士们挨个房屋搜寻,却听刘协已经激愤地嗓子朝他吼道:“滚!都赶紧给朕滚出去!”
这一瞬,史阿看到,从来骄傲又带着一丝邪气的那位少年天子,脸色铁青地简直令人害怕。他双拳紧攥着,似乎很想找一处发泄的地方。但好像又不知道该找谁报复,只是全身颤抖着,对着史阿大骂道:“朕的命令难道你们听不懂吗?赶紧滚!”
望着刘协那双通红地简直要吃人的眼睛,史阿又看到这里的确不像能够伤害到刘协的样子,急忙带着铁鹰剑士离去。不过,他真的很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那样一位自信洒脱的天子,一时之间激愤成这样?
刘协跟着史阿一起离去了,但路上他一句话都没有讲。只是在微凉的风中,静站着等貂蝉出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后,貂蝉终于出现了,她看起来十分疲累。右手还捂着额前的乱丝,看到站在风中不语的刘协后,勉强地整理了一下心绪,才向刘协说道:“没事儿了,村落里的那些人,都安静下来了。”
“可朕的心却安静不了。”刘协转过身来,微黑的暮色让貂蝉看不清刘协脸上的表情,但貂蝉听得出,纵然隔了半个时辰之后,刘协的嗓音依旧有些颤抖:“你告诉朕,那些小孩子,是不是都是乱世大战的遗孤?还有那些妇人,是不是都是各地军队当中的……苦难人?”
“苦难
人?”貂蝉咀嚼了一下这个名词,似乎在讥讽刘协不敢面对事实,直言不讳地将事情真相血淋淋挑开道:“不错,那些妇人,就是被各地乱军抓住的营妓。乱世,是你们男人的战场,可首当其中受苦的,却是我们这些妇孺。你知道那些村落里为什么鲜有老人吗?因为那些老人知道我不可能养活太多人,所以,他们都自觉离开等死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那些情报都是从哪里来的吗?不错,那些情报,就是这些营妓、流民用身体、用性命换来的,地域可以阻断一切,但却阻断不了苦命的人。我不过给了他们一丝飘渺的希望,他们就费尽性命,将一些认为有用的情报千方百计地传到我耳中。”
说到这里,貂蝉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憋愤的情绪,厌恶地看着刘协,控诉道:“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妄自尊大,从来不将女人放在眼中。只要我们女人稍微透露一点兴趣,你们就可以将所有知道的消息,当做本事儿夸耀给女人听。哼,恐怕你们也想不到,所有的什么军事机密到底是怎么泄露的吧?”
貂蝉越说越激动,之前的一幕似乎勾动了她心底最恐惧、最脆弱的神经,她突然放开了平时里的所有面孔,极其恶毒地、似乎要报复刘协般咬牙切齿地向刘协继续吼道:“你看到的那个妇人,她曾经就是袁术手下军队的营妓。你知道她那条腿是怎么没的吗?就是因为袁术将她赏给了一员大将,那大将痴迷她美妙无双的腿,便生生将她的腿砍了下来!”
“现在你知道那个村落不让陌生男子进入了吧?!她还算幸运的,至少姿色上等还保住了一条命。可其他的女人呢,被那些兵卒们玩腻了,便杀掉充作军粮。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这到底是怎样的时代,人吃人的乱世啊!”
貂蝉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哭着厮打刘协。但刘协终究跟王越学过武艺,貂蝉又在极度悲愤之中,下手虽重,却毫无章法。刘协见根本治不住貂蝉,所幸一把将貂蝉搂在了怀里,任由貂蝉嘤嘤地哭泣。
貂蝉说得都是事实,刘协是知道的。乱世男人不如狗,女人连男人也不如,要么沦为贼匪玩物,要么托庇于大族,甚至被烹煮吃掉,都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之所以刘协不愿直面这一切,是因为从那个和平时代穿越过来的人,都不可避免的将乱世想象地太过美好。可残酷的现实,还是在这一刻告诉了他,乱世究竟有多残酷。
“会好的,一切会好的。”刘协轻轻拍着已经无力发泄的貂蝉,这一刻,他心中再无怀抱温香暖玉的旖念,就像一位长者安慰自己的女儿一样:“朕向你保证,你的选择没有错。半年之后,关中一带,绝不会再出现这等惨景。等百姓们都耕者有田、关中富庶之后,朕还会开设养济院、孤苦局,由朝廷赡养这些战争苦痛中走出的人们。”
貂蝉闻言没有回话,她只是紧紧搂住了刘协的腰,轻轻摩挲片刻。刘协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貂蝉,但没有推开她。
直到黛蓝色的天幕中突然一丝星光时,貂蝉似乎
才从悲痛中走出来。她慢慢从刘协怀中抽身出来,擦了擦脸,又换上了一副鬼灵精怪的面孔,对着刘协说道:“陛下,刚才这一下,算不算奴婢蓄意轻薄了陛下?”
“呃……”刘协一下涨红了脸,想了想后还是点头道:“好像是吧,朕的确是吃亏了。”
貂蝉闻言,气得一拳又想朝刘协砸去,但这次轻飘飘的,根本没有一丝力度。捶完之后,貂蝉低垂的臻首上似乎涌起一阵殷红的娇羞,蠕了蠕娇艳的嘴唇,轻声说道:“假如,陛下当真能照看好天下这等孤苦可怜的人,那奴婢……为陛下执帚扫塌,也未尝不可。”
刘协这下完全傻了,他看着貂蝉看认真的眼睛,似乎想寻到往日他熟悉的调皮的色彩。但可惜,这一次,他发现貂蝉眼中完全没有任何异样,那双明亮期待的眼中,似乎整个都是自己。
于是,这一刻,伶牙俐齿的刘协,竟出奇地没有说出话来。
随后,貂蝉眼中的期待就如流星坠落般迅速地消失了,她将眼底深处那丝遗憾很快埋在了心底。又换上了之前那副浑不在意的神情,故作轻松向刘协道:“陛下,你不会当真了吧?”
“呵呵,小破孩儿人没长大,心倒不小。你还是回去先将伏妹妹赶紧娶回家吧!”貂蝉说罢这句,头也不回朝着长安城方向走去,再没有回头看刘协一眼。
风中的刘协,先是苦笑了一下,接着,又似乎想通了什么,真正地展颜露出了一个优美的笑容。
虽然,他心里也不确切清楚,自己究竟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