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许是被云遮住了, 月光突地又暗沉下来,肩头疼得厉害,顾扬灵抖着唇儿忍不住抽着冷气。
手帕子原本湿漉漉的,此时却硬邦邦的黏在肩头, 许是温度太低, 那伤口竟凝固得格外快, 可顾扬灵还是流了很多血,她感到了锥心刺骨的冰寒,从足底升起,从肩头升起, 她很冷,蜷紧了身子也生不出一点儿热气儿。
“咳咳……”男人咳了两下, 却是突地笑了起来,若非顾扬灵的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男人身上,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原来那晚上竟逃出了一个。”男人猛地喘了口气儿,怅然地笑:“也好,总算是少了点罪业。”男人看向顾扬灵,可林子里重新变得昏暗,他看不清楚杀他的小娘子长得什么模样, 却记得方才惊魂一瞥, 好似是个肤白细腻的美人儿。
“你家的男人白日里在林子打猎撞见了我大哥, 起了口角, 那夜里弟兄们又喝了酒, 小三子嘴贱, 提起了这事儿,大家都酒气上头,一撺掇,就提了斧头去了你家。”
这就是顾家惨遭灭门的原因吗?
想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此时听起来却不敢相信。
林子里异常的安静,连男人的喘息声都听不到了,好似死人坟场,压抑得叫人不寒而栗。
冰冷的风顺着树梢裹着凄寒席卷而来,顾扬灵打了个寒战,整个人好似突地就活了过来。她呵呵笑了几声,问那男人:“就为了几句口角,你们就杀了我全家?”突然拔高的声线尖细而颤抖,好似冰天雪地里垂下的冰锥子,刻骨铭心的冷,刻骨铭心的寒。
男人笑了,笑着笑着咳了起来,咳了几声又小声地哭了,她听到了那男人喃喃的自语。
“是啊,就为了几句口角杀了人,杀人要偿命,就躲到了外乡,后来偷偷摸摸回了家,才发现家里婆娘病了,孩子没人管掉河里淹死了,没几天婆娘也没了,报应啊,报应啊……”
男人突地瞪大了眼,声音也猛地嘹亮起来:“是那个小三子撺掇的,是大哥领的头儿,弟兄们都散了,偏他俩好命,投到了禹王门下,你要报仇找他们啊!那才是正主!”最后一句话是嚎出来的,凄厉又悲凉,嚎完便断了气,大睁着双眼,嘴巴张开,瞧起来竟是死不瞑目。
顾扬灵呆在那里,随后忽的笑了起来,笑的前俯后仰不可抑制,最后没了力气蜷缩着躺在了草丛堆里,后来觉得满脸冰凉,哆嗦着摸了一把,竟都是泪!
……
薛二郎呆坐在罗汉床上,入眼昏暗,满室的暖意催得他愈发心烦意乱。外头那样的冷,那丫头可有被盖?可有炭火暖身?他猛地起身,大步往外头走去。
福安蹲在墙角沉沉欲睡,可一阵儿一阵儿的凉风从廊下穿过,冷得他直打哆嗦,手脚都是麻凉,瞧着里屋是熄了灯,可听着动静八成是二奶奶闹了脾气,自己个儿睡去了,也不知爷呆在里头作甚?自家还要不要继续挨在这儿挨冻受冷?
正想着,屋门儿开了,“吱呀”一声格外响亮,福安立时站直了脊背,喊道:“二爷。”
薛二郎好似耳聋一般,闷不吭声往外头走。福安瞧着不对劲儿,也不敢多言,紧跟在薛二郎身后。
苍白的月华撒了一地,薛二郎怀里好似揣着一头猛虎,它在咆哮,在愤怒,那丫头估摸着是自己逃了,可她能逃到哪里?她的血亲都死光了,她孤身一人,还能投奔哪个?
薛二郎突然发问:“你可把府里里里外外都搜了遍?没有漏下的地方?”
福安忙道:“连井里头都挪开盖子看了,没有。”
“就没一个人见过她?”
“问了,都说没见过。”福安闷头想了会儿,道:“嫣翠那丫头是最后见过姑娘的人,你说会不会是她把姑娘藏起来的?”
薛二郎想起嫣翠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觉得不像是装的,可转念一想,要万一是装的呢?薛二郎头疼死了,他长着一双眼,可分不清她们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薛府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每一进之间留一个小门叫人通行。平日里戌时末便要下钥,等着翌日的寅时二刻才会开门。福安先一步去叫门,守着角门的是个老头子,开了门见是福安,又瞧见后头跟着薛二郎,忙弓着腰道福。
两人顺着长廊一路往二进的吟风阁走去,不料行至半路,却见得前头不远处一阵光亮,又有隐约的说话声远远传来。
薛二郎本就一肚子火气,见此就更是不悦,骂道:“魏管家想必是喝马尿糊涂了,这时辰竟还有人在外头聚众闲逛。”
老虎正在发威,福安哪里敢替魏管家张目,撩拨那胡须,只在心里头给魏管家点蜡,祝他好运。
等着将至吟风阁的大门,那边儿领头儿打着灯笼的人猛地提高了灯笼,烛光一闪,福安一下瞧清了来人,却是福乐。福安见着是福乐,心下一跳,知道福乐不是个瞎胡闹的,忙扯了薛二郎的衣袖:“二爷,是福乐。”
薛二郎便站定不走了。
吟风阁门前挂着两盏灯笼,福乐本就远远瞧得廊下似有人在走动,这下借着光亮更是瞧清了来人,不由得大喜,忙打着灯笼飞奔起来,见着薛二郎连作揖都忘了,大叫道:“二爷,有姑娘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