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慧突然说:“师兄也许不该让他们走的。” 空明沉下了脸,说:“为何不该?” 空慧说:“地狱魔王虽未盗经,也不是杀死头陀师兄的凶手,但这还是不能证明他并非杀人狂魔,而且······” 空明大师打断他说:“你要怎样?” 空慧大师说:“除非他能将那真的杀人狂魔找出来。” 空明大师又叹了口气,说:“我想他一定会找出来的,而且还会一定送到这里来,这都用不着我们关心,只有那六部经……” 盗经的人虽已找到,但失窃的六部藏经都已被他们送走了。 这件事幕后主谋的人是否真的是玫瑰夫人? 李嫚不喜欢走路,尤其不喜欢在冰天雪地中走路。但现在却非走不可,下山的路陡峭,四下哪有车马? 地狱魔王却已走惯了。走路对别人是劳累,对他却是种锻炼。每走一段路,他精力就似乎强盛了一分。 他走得永远不太快,前一步迈出去踩踏实了,才会迈出下一步,就像是永远踩在薄冰上。 夜,漆黑的夜。 只有小楼上的一盏灯还在亮着。 地狱魔王静静地望着这鬼火般的孤灯,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扭头盯着李嫚。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突然不想进去了。” 李嫚似乎并未发现他内心的辛酸,说:“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地狱魔王那目光仿佛在淡淡地说:“没有原因的,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李嫚的眸子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刀。她的话也像刀:“多布如此对不起你,你不想找他?” 地狱魔王那眼神仿佛在说:“他并没有对不起我……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儿女和外孙,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都值得别人原谅的。” 李嫚望着他,许久,许久。慢慢地垂下头,黯然说:“你是个令人无法理解的人,却也是个令人无法忘记的男人。” 地狱魔王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当然不会忘记我,因为我的长相本就让人一见就永远难以忘怀。” 李嫚说:“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地狱魔王那眼神说:“现在我知道你要让我独自进去,你尽管离开吧。”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风吹过大地,风在哭诉。 远处传来孤独的更鼓,远得就像是眼泪滴落在落叶上的声音。两人还是面对面的站着,明亮的眸子里已看见了霜。 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只有霜—— 李嫚突然又笑了笑,说:“下霜了,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地狱魔王点点头。 李嫚突然只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声音都发不出。 她没有再说第二个字,就转身飞掠而去。只剩下地狱魔王一个人,一个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黑暗里。 他的身体与生命都似已和这黑暗融为一体。 良久良久,他才望着楼上。他这才发现昏黄的窗纸上,映着一个人纤柔的身影。 地狱魔王的心似在收缩。 屋子里的人对着孤灯,似在作画,又似在等人。 地狱魔王突然纵身。 窗户的缝隙处可以看见里面的人。 映在窗户上的身影,就是黑玫瑰。 她不是在作画,而是在做针线活。 坐在她对面的是小少爷。 他看来现在更聪明,他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苍白得使人忘了他还是个孩子。 他正垂着头,在一笔笔地作诗。 他年纪虽小,却已学会了忍耐寂寞。 地狱魔王幽灵般伏在窗外,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眼中已现出了泪痕。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孩子突然停下了笔。抬起头,望着桌上闪动的灯火,痴痴地出神。 黑玫瑰也停下针线,看到了她的孩子。她目中就流露出说不尽的温柔,轻声说:“超儿,你在想什么?” 小少爷咬着嘴唇,说:“我正在想,我爹爹不知到底长什么样子,他到底是谁?” 黑玫瑰的手一阵颤抖,针尖扎在她自己的手指上。但却似乎未感觉到痛苦,她的痛苦在心里。 小少爷说:“娘,爹爹为什么从来都不来看我们呢?到现在我都已经八岁了,连他一次面都没有见过。” 黑玫瑰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说:“他死了······” 小少爷突然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狡黠之色,打断她说:“但我却认为他还活着。” 黑玫瑰轻声说:“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小少爷说:“我当然知道,如果爹爹是真的死了,一定是被那狗人害死的。” 黑玫瑰说:“胡说,他是被莫愁琴的琴声削下了头颅。” 小少爷说:“你亲眼所见?”黑玫瑰说:“是的。” 小少爷说:“那也是因狗人才这样的,真正的凶手还是狗人。” 黑玫瑰想说话,到后来所有的话都变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承受的苦难实在太多了,多得都无法对别人诉说。 她也知道孩子懂得很多,也许太多了。 小少爷又说:“我知道狗人跟娘是故交,也许他跟爹爹是为了争夺娘,所以爹爹才······” 黑玫瑰的身子一阵颤抖,大声说:“胡说!” 小少爷突然笑着说:“我知道他一直是娘的好朋友,不是吗?” 黑玫瑰的脸色更痛苦。突然板着脸说:“天已快亮了,还不去睡?” 小少爷眨了眨眼睛,说:“我不睡,是为了陪娘的,因娘这些年来晚上总是睡不着,连孩儿我看了心里都很难受。” 黑玫瑰缓缓地阖起眼睛,一连串眼泪滚落下来。 小少爷站起来笑着说:“但我知道我该去睡了,这些天有客人要来,好早点起来去待客。” 他笑着走过去,在黑玫瑰的面颊上亲了亲,说:“娘也该睡了,明天见。” 他笑着走了出去。一到门外,笑容就立刻看不见了,目中露出一种怨恨之色,口中小声说:“狗人,别人都怕你,我不怕你,总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的手上,为我爹爹报仇。” 黑玫瑰目送着孩子走出门,目中充满了痛苦,也充满了怜惜。这实在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这孩子是她的命,他就真做了什么令她伤心的事,真说了什么令她伤心的话,她都还是会同样地疼爱他。 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永远都是那么深重的。 地狱魔王突然推开了门。 他推开门,就看见了他梦里的人;他推开门,竟似已用尽了全身力气。木立在门口,再也移不动半步。 黑玫瑰没有抬头,只淡淡地说:“你又来了。” 地狱魔王站在门口,紧紧地盯着黑玫瑰,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又来了。” 黑玫瑰淡淡地说:“你本不该来的,但是,你非来不可。” 地狱魔王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