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朦胧的醒来,不用睁开眼,她也知道现在天还没亮。夜色温柔,透过摇摆的窗帘洒进来。她支起身,看了眼空荡荡的床。
她抚开窗帘,走出顶楼的玻璃卧室,来到二楼的楼顶上。夜空苍茫,一轮清晰而明亮的圆月斜挂天边,如梦似幻,有着一股非现实感。江水如海一般广阔,望不到尽头,只在海天一线上朦胧着海岛与远山的身影。
凌烟感到一股迷惘隐约萦绕,似乎她忘记了什么。她拢了拢洁白寝衣,摩挲了一下手臂,夜间的凉意有些沁人。她四下一看,觉得有些异样。这全部透明的恶趣味楼顶卧室应该是元空在凰城的公寓,而这宽阔的楼顶和沙滩,却应该是她在凤城江边的别墅。
她走到楼顶边缘,向下看去——别墅的木制观景台还在洁白沙滩上,一楼的窗户里洒出明亮的灯光,照亮了那熟悉的白色圆桌、遮阳伞和躺椅。还有一个熟悉而魂牵梦萦的人坐在躺椅上,悠闲的喝着可乐。
凌烟刚想喊一声,却不知为何没能说出话来。元空仿佛心有灵犀般抬头看见她,还是那样熟悉而亲切的一笑。
凌烟觉得有些不对劲——小空这时明明应该还在执行任务,不可能提前回家了。但她还是微微一笑,挪动脚步,转身下楼。眼前的少年,还有这如真似幻的意境似乎有股魔力,让她懒得去多想。
她来到一楼,透过玻璃墙面看见外面静谧而熟悉的江滩。推开门,她却来到一个不同的地方。
她现自己身处一条陌生的街道,一个陌生的城市,甚至——一个陌生的时空。参天大楼遮天蔽月,空中闪烁着霓虹灯和广告,交错着缤纷的全息激光。飞行器在光电和电子系统的指示下,在空中通道中穿梭着。
冰冷的雨滴从高空零星低落,地面街道上冒着水汽,人影如织。十字路口的巨大广告牌上播送着公益广告——联邦军终于再次找到了地球,现在政府正招募志愿者重返人类的摇篮,重建曾经的家园。
凌烟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城市的嘈杂喧嚣穿过她的身体,似乎在吹拂着她的灵魂。她不由自主的向路口的人群看去,仿佛有什么灵犀一动在牵引着她——在人群中,她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
一股莫名的怀念和怅惘从胸膺中涌出,她看见少女惘然的抬头看向天空和大厦,似乎在回忆和思念着什么。她似乎可以确定,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空里,少女一定经历了许多悲欢离合,令人既激动又苦涩,也令她有些羡慕。
忽然,少女向路口对面看去。仿佛天意一般,分开的人潮中,有一个魂牵梦萦的少年和她遥遥相望。少女怔住了,少年亲切而温柔的微笑着。少女眼中似乎有点点光芒,嘴角终于露出欣慰而激动的笑意。两人的目光相互辉映,就像星光穿越遥远的星海,映在盈盈水面上。两人挪动脚步,径直穿过路口向对方走去,好像茫茫人海甚至整个世界都为两人让开了道路。
凌烟不禁微微一笑,有一丝暖意充盈在身体里,抵御着这异世夜晚的凉意。再看去时,那两人相拥在路边人群里,已难看清脸上的表情。凌烟不由自主的挪步向那边走去,也许有很多话要说。
突然,她脚下一沉,仿佛又跌落在温暖软和的被窝里。她赶紧起身,却闻到青涩的草木芬芳。
睁开眼睛,只见阳光明媚,和风熏人,她坐在坡间磐石上,艳阳将磐石晒得丝丝温暖。长坡上芳草萋萋,缤纷如云,落英如雨。她几乎瞬间可以确定,这样蛮荒而充满生机的景色在现代很难见到。她觉得眼前的景色十分熟悉,令人惘然而怀念,却又不知到底是何年。
她举目眺望,仲春时节,天色蔚远,明日高照在云梦大泽之上,雾气蒸腾,云水相接。无垠的青山叠翠参差在云水间,山泽水田闪耀着金色的波光。人们穿着素布裋褐,行走在阡陌之中。
只见山下有一座古朴的庙宇和祭坛,依山而落。青黑色的飞檐山顶如神凤的羽翼,展开在一片绿云红花和芳草之间。古社里,还有络绎不绝的人谒见巫女,以女性和母亲居多。她们祈求女神保佑孩子出生顺利,健康长命。
而凌烟此时就坐在这神社后的山坡上,温柔平和的看着山下的人间。她穿着一袭翠绿深衣,荷衣蕙带,秋兰蘼芜,逸绝纤尘。
不过,她在这里并非来视察巫女们的工作,也不是来接受人们的祭祀。她在这里等一个人,在过去相对于人类来说无比漫长的时光里,自从她降临在这片大地上,那个人就经常来这里看她。虽然从未有任何约定,彼此却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就如万物应四时而变化,一切都那么自然。
她在平静中感受着,神思深入到这片大地上的一草一木中,仿佛在地上看到、在水中感觉到、在风中闻到这片大地上的生机,听到人们的私语和心愿。
忽然,亲切熟悉的气息从背后出现,就如太阳般圣洁温暖。她转身看去,在高耸入云的青山之下,一片清新欲滴的山林中氤氲着清澈而明媚的光芒,有神明出现在光芒中。
那是一只美丽的神鸟,立在参天的梧桐上。修长而繁多的脖颈像是神木的枝桠,美丽的长角和羽冠上烧着霞光,垂下的尾翼如同金色的瀑布,纯净的翎羽仿佛火焰和阳光——虽然夺目却并不刺眼,热烈却并不伤人。
神鸟有着十颗高傲的头颅,明亮而清澈的眼睛都看着她,像是深邃的蓝天,流露着太阳的热情和桀骜。
凌烟顿时觉得充满喜悦,嫣然而笑,踮着脚招了招手。神鸟轻轻振翅,仿佛有丝竹齐鸣。山间的清澈明光黯下,神鸟身上的火光也消散,转而升起冷清而迷人的光辉和冷焰,仿佛月光和冰玉,每一根羽毛都好像薄薄的翡翠和荧光。
神鸟贴着山坡翩然飞下来,变化成人的大小。祂低下羽冠,温柔的脖颈在凌烟的脸上和手中摩挲着,耳鬓厮磨。
“今天要带我去哪里呢?”凌烟甜蜜的笑道。她似乎知道,神鸟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她厮混,带着她到处飞。
她轻轻跃上神鸟的背。神鸟振翅而飞,地上的村庄和神社渐渐远去。人们看见天空中的她和神鸟,都齐刷刷的丢下手里的事情,在田间、在地上、在家中,朝着她和祂的方向顶礼膜拜。
神鸟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穿过低沉的雨云,飞过高耸的云山。地上的国度变得渺小,就像是一片巨大的棋盘与沙盒。苍穹蔚蓝而清澈,向着隐约渐成弧形的天地一线垂去。在遥远的天际线上,似乎是她曾经见过的景色。
洁白而无垠的云海越来越遥远,天空也越来越深沉。她看向深沉而璀璨的星空,不知自己将要前往何处。她忽然在想,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正当她迷惘的想着,迷雾忽然笼罩了过来。
她忽然又睁开眼睛,按捺住心中的悸动,现自己还在自己的卧榻之上。清幽的夜色从窗帘外洒入,摇曳在地板上。她走出卧室,来到楼顶,夜色还是那样冷清寂静,似乎时间停止在破晓来临之前,整个世界笼罩在永恒的凌晨和冷色调中。她举目看去,江上笼着飘渺而冷淡的薄雾,望不到远处的水面和彼岸。
一个熟悉的背影走在码头上,长长的码头向着迷雾和江面上伸去。元空回过头来,带着怀念而又温柔的神色。凌烟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股害怕和强烈的冲动占据了她。她立刻转身冲向楼下。
“不!不要走!留在我身边!”
她冲出玻璃门,看见元空带着亲切而怀念的笑意,踏上码头边的摇橹小船,在迷雾的水面上飘过。迷雾突然涌来,一阵天旋地转。
她的意识终于又从黑暗中醒来。卧室里的床头灯光还是那样的昏黄而温柔,彻夜未熄灭。身下的床和枕头还是那么柔软舒适,似乎有种迷人的魔力,让她不想睁开眼睛。但是一旦醒来,一缕心思便窜进了脑海里,即使刚才在睡梦中,这心思也萦绕在梦中。
又是一个诡谲的梦境,一个关于失去元空的梦。梦中的时空她真的曾经去过吗?她和元空真的经历过这些别离,又或是因为内心深处一直埋藏着这样的担心,以至于产生如此真实的感觉?她觉得胸口阵阵的热痛,有一股强烈的惘然似乎要从她的内里将她撕裂,让她不禁微微的颤抖,让她眼角有温热的湿润。
自己居然就这样哭了,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但她只觉得难以自抑,还是就这样让眼泪流出来,一边小声啜泣着,一边顽强的擦拭着眼睛和脸颊,一边委屈蜷起身子,把脸藏在双膝后,倒在被窝里。
元空的床很大,又大又白,即使再算上安蒂和另一位小相好也绰绰有余。有时候她会想,这是不是有什么伏笔或暗示在其中,但想起他那辗转反侧、缺乏安全感的睡相时,便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她平躺在床上,那股心悸和害怕仍萦绕在胸中。空调吹着若有若无、不凉不暖的悠风,天花板下的白色帘布半敞着。透过天花板,澄净的夜空中繁星璀璨,清澈如洗。在这同一片清净、幽邃而绚丽的星空下,群山里的凰城有着无数的人家正在安睡,无数的高楼从山林间耸向天空。一股感觉如同静谧而温柔的湖水,莫名的从凌烟心中生出,像温暖的海潮包围着她,原本有一丝惘然的脸上露出轻柔笑意。时间的流逝似乎放慢,而头上遥远而广阔的星空却似乎加了移动,南起北落,斗转星移。
她坐起身来,也不整整身上凌乱的白色寝衣,只是穿好拖鞋起身,拿起手机。她走过楼梯,来到一楼的客厅。室内幽暗而清净,一切陈设以及物品摆放都保持昨夜关灯睡觉之前的样子,没有一丝变化,显然不是有人回来后的样子。她轻轻叹了口气,眉眼微微惘然,心里觉得空荡荡的。
她又来到门外的露台,朦胧的夜色正在渐渐淡去,远处的景色逐渐变得清晰,浩渺的湖水上飘荡着薄薄的晨雾。露台上也有着一张圆桌,两把躺椅,但此时没人坐在上面。凌烟有些怔怔的看着躺椅,不经有一丝暖意。她返身去屋里取出一瓶可乐,一边小口呷着,一边在躺椅上坐下。
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听见嘟嘟的声音,不禁感到惊喜——没想到居然能够拨通。不一会儿,元空亲切的嗓音真的出现在对面:“怎么了,没睡着吗?”
“没什么……你现在工作结束了吗?”凌烟轻柔的试探道,神色有些落寞。
“其实还不算结束了,但也快了。”元空也笑道。
“那……什么时候回来?”
“别急,一觉醒来我就在家了。”
“好的。”凌烟盈盈一笑,十分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