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早朝。 萧莫言端坐在紫檀圈椅上,淡然瞧着御使台徐正平出列,声如洪钟道:“殿下,前户部侍郎,周惟安已认罪画押。” 徐正平将手中的一份罪状,奉与秦荣转递与萧莫言。 萧莫言展开扫了几眼收好,不怒而威说了四字:“依律处置。” 周惟安贪~污三十万黄金的数目,远超朝廷规定的一百两。依律抄家问斩,家眷一律流放朔漠。 徐正平应了声:“是。”又急切道:“殿下,陛下圣体违和,流言四起。臣等皆恐,欲往省之,求殿下许之。” 颜如珩前日,方坐上中令这个位极人臣的位置。今日这还是头一遭,站立在群臣之首。闻此附和道:“殿下,徐大夫所言甚是。得见天子状况,方能安人臣,定民心。” 包闻仁闷声不语,略有鄙夷瞧着颜如珩摆得好大一张谱。若非两家婚期已定,他必得跳出来,杀杀对方的傲睨得志。 眼瞧着群臣跪地附和,包闻仁只得随波逐流跪拜。 萧莫言没有一丝犹豫,如此正和他的心意。 自古臣子比皇帝,更在意江山稳固。皇帝卧榻不起无法处理朝政,三省公卿定会依古制拥他上位。 阮翛然候在大殿外,猛然间有人扣住她的手腕,捂住口鼻,将她拖走。 一旁的太监唯唯诺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对方力气甚大,阮翛然挣脱不得。低头见袖口竟是墨色甲胄,手背黝黑青筋暴起,应当是个强壮的男子。 她踉踉跄跄被拖去宫巷中,发觉这条路前面可通向贺皇贵妃的宫里。 可她随萧莫言早朝,贺皇贵妃明明一早去了太极宫侍疾。 骤然间,那人松了手。 阮翛然剧烈喘息咳嗽几声,直咳得眼泪涌出。 顾不得害怕,她回身去看那人样貌。 人高马大,肤色暗沉。双眼暴突,凶神恶煞,满身散着阴狠。这墨色甲胄,是陛下的暗卫。 “救命……”阮翛然惊悚大喊,拔腿就跑。 那人伸手轻而易举,抓住她的肩头。她只觉被雄鹰利爪抓住,似乎要将她的肩骨捏碎一般。 身躯动弹不得,寒光映目一柄匕首,抵在了她腰后。 “老实点,不准喊。”粗狂低沉的声音,冷若冰霜逼迫。 这条宫巷并非无人,宫女太监时常往来。 可今日为何四下无踪,没有一丝人迹。 愕然间顿悟,恐怕是故意为之。这宫里,何人想要她的命。 “你是谁?奉谁的命?” 阮翛然不敢妄动,稳住心神想要一探究竟。 那人并不理会,一言不发。 松开阮翛然的肩头,接着一掌将她劈晕过去。而后被那人扛上肩头,向巷口疾奔而去。 冬日昏沉,云雾嚣张翻涌。浩浩荡荡遮天蔽日,天际灰暗无光。 “退朝。” 群臣三两结伴,陆陆续续从大殿出来。 只有御使台徐正平,颜如珩,与包闻仁三人留下,随萧莫言去往太极殿探视元德帝。 秦荣出了大殿,四下张望不见阮翛然的踪影。询问一旁的太监:“阮内人呢?” 那个小太监,战战兢兢道:“被一名暗卫带走了。” 秦荣吓得尖叫一声,又追问:“有多久了?” 小太监结结巴巴回道:“大,大约有一炷香了。” 此时,萧莫言领着三人从大殿出来。 萧莫言一出来,便发觉阮翛然不在。又见秦荣一脸惶恐,定然是出了何事。 当着重臣的面,不徐不疾问道:“秦荣,出了何事?” 他走向秦荣身前,秦荣急急附耳低语,将阮翛然被暗卫抓走一事相告。 过了一炷香,若是殿帅动的手,只怕阮翛然早已消香玉损。 撕心裂肺的恐慌,令他再难镇定。千算万算,竟未算到会在他,早朝分身乏术时动手。 萧莫言不管不顾冲下御道,直奔不远处停着的铜辇。 驾马的太监被他推开,跳上铜辇亲自驾马去往太极宫。 徐正平一脸茫然追了几步,喊道:“殿下,如此失态,所为何事?” 颜如珩看向秦荣,逼问道:“秦公公,殿下这是作何去了?” 包闻仁只是蹙眉不语,且先听听秦荣说何。 秦荣心急如焚,暗卫除了听令陛下,便是听从殿帅
路驰。 路驰在太极宫,太子定然是去那里。此刻,若这三位重臣去了,撞见太子殿下为了一个宫女争锋相对,定会揪着太子失德不放。 秦荣赔笑诓骗道:“殿下是忧心陛下,三位大人,随小人来。” 风起云散,白日若隐若现。 马蹄狂奔之声,回荡在宫巷中。 残雪凝霜,马蹄打滑。马匹嘶鸣一声,原地打转不肯再走。 无论萧莫言如何挥动缰绳,终究无济于事。果断跳下铜辇,奋力疾奔向前。 寒风无情凛冽,吹动他颅顶的乌纱帽。 他焦躁不安,伸手将所戴乌纱帽取下,随意丢弃一旁。 乌纱帽随风翻滚,遗落在墙角污秽的积雪上。 风声萧萧,在他耳畔风驰电掣。 他眼中猩红,发疯飞奔向前。 前面宫巷转角过去,便是太极宫了。 迎面过来几个身穿红色甲胄之人,萧莫言定眼看去是包明悟。 “明悟。”萧莫言歇斯底里吼叫一声,眼见包明悟闻声匆忙奔来。 “殿下,出了何事?”包明悟原本被一声嘶吼惊到,又见太子衣冠不整更是惶恐不安。 萧莫言脚步不停,咬牙切齿问道:“人呢?殿帅,不,路驰人呢?” 萧莫言此刻早已心智失常,他只想知晓路驰人在何处,便能找到阮翛然的踪迹。 可包明悟听得稀里糊涂,他一早是陪着长宁侯入宫探望元德帝的。 原本他是想去迎太子下朝,恰逢碰上目眦欲裂如同中风狂走的太子。 “殿帅,在太极宫。”包明悟回了话,慌慌张张追赶而上。 到了,终于到了太极宫门外。 萧莫言眼神阴森,不顾气喘吁吁夺过宫门暗卫腰间的长剑,提剑奔了进去。 暗卫见太子拔了剑,公事公办喊道:“太子殿下,御前不能持械。” 那暗卫的脖间一凉,被赶到的包明悟持剑威胁:“闭嘴。” 又对身后赶来的两名东宫亲卫,喝道:“快去,调东宫三卫来此。” 一名东宫亲卫受命奔离,另一名拔剑与门口的暗卫剑拔弩张。 寝殿房门开启,路驰从内出来。 萧莫言直奔上前,长剑直抵在路驰心口,冲冠眦裂吼道:“她呢?把她还给本宫。” 咣当数声拔剑之身,暗卫涌过来将萧莫言团团围住。 路驰不动如山,寒声质问道:“殿下,在说什么?还什么人?” “阮内人呢?”萧莫言怒喝一声,将剑架在了路驰肩头。 暗卫挥剑欲阻,路驰抬手命道:“任何人,不准伤太子殿下。” 暗卫听命后退一步,仍旧持剑以待。 路驰瞧着太子,几欲癫狂的模样。与那日为了那个阮内人,违抗圣意的样子一般无二。心中有了猜测,正色回道:“臣,并未见过阮内人。殿下若不信,可问林侯爷,臣,一步都未出过太极宫。” “你的人,撸走了她,人呢?把她还给本宫。” 萧莫言岂会信路驰的话,闻此更是怒不可歇。 寝殿内,长宁侯闻见动静,不安道:“是太子殿下的声音。”言随身动,起身去向殿外。 连同林思源,贺皇贵妃,一道从殿内出来。王公公固然忐忑不安,仍旧守在龙床前。 包明悟匆匆赶到,冲进包围圈与萧莫言后背相贴,持剑相护。 贺皇贵妃见此阵仗,横眉怒目指着萧莫言,煽风点火道:“太子要弑君篡位,快将人拿下。” 长宁侯白眉一拧,怒斥道:“娘娘,话可不能乱说,当心闪了舌头。” 贺皇贵妃自然不敢惹这位长宁侯,不情不愿闭上嘴。 林思源忙劝道:“殿下,快,放下手中的利刃。” 萧莫言充耳不闻,怒气渐渐化为无助,口吻哀求道:“殿帅,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路驰一怔,太子未称本宫,低三下四相求。于心不忍道:“殿下,真的不是臣,臣只有那一次奉命而为。” “不是殿帅,那是谁?” 萧莫言心头一颤,六神归位。挪开架在路驰肩头的长剑,回身暴喝道:“来人,封闭皇宫大门,给本宫将人找出来。” 包明悟低声道:“殿下,属下已命人,去集合东宫三卫了。” 长宁侯走到路驰身旁,疑惑不解道:“殿帅,究竟出了何事?”
路驰不敢有所隐瞒,又顾忌太子的颜面,附在长宁侯耳畔道:“殿下中意的那名内人,被一名暗卫不知带去了何处。” 长宁侯先是不满,太子如此看重儿女私情。随即脸色一沉,慌道:“这暗卫可全都听令于你,难不成有人吃里扒外?” 路驰正有此猜测,低声回道:“我这便让人去查,今日所有当值的暗卫名单。” 贺皇贵妃身旁的邓尚宫,惊慌失措奔进太极殿正门。 此时,萧莫言正领着包明悟往外走。 邓尚宫瞅了一眼冲冠眦裂的太子,面色大变冲上前喊道:“娘娘不好了,您宫中走水了……” 贺皇贵妃错愕一夕,本就碍着长宁侯的面子窝火,闻此气急败坏道:“今日可真是邪门,先是人疯了,这又好端端的起火了,哪间殿着火了?” 邓尚宫抓住贺皇贵妃的胳膊,小心翼翼道:“娘娘,只是西殿的一间耳房,火已灭了。可,烧死了一个人。” 贺皇贵妃满脸不耐烦,烦躁道:“什么人?” “人已烧得面目全非,是个女子,腰上挂着东宫的腰牌。” 邓尚宫望向太子满是戾气的背影,头一回对这位太子产生了畏惧之心。 贺皇贵妃寻迹望去,一瞬明了是何人。她双膝一软,幸而邓尚宫早有先见之明,搀扶着不至于摔倒。 贺皇贵妃浑身发抖,头上的点翠牡丹金步摇,亦摇曳不止,只听她瞠目结舌道:“你,你是说,那个阮内人……” 邓尚宫颔首,贺皇贵妃心急如焚催道:“快,扶本宫到殿帅身后。” 元德帝昏迷不醒,太子监国。人死在她宫中,太子非与她拼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