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启章捏紧了手中的惊堂木,眼睛直直地看着满地的学子。他心里其实是偏向何智青的,他对何智青的第一印象不错,觉得是个有气节的秀才。
可如今形势急转而下,这么多人都指认何智青妒忌上榜的盐商子弟,谋划了一场打砸孔庙的闹剧。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观眼前情景,直接判何智青有罪似乎十分在理,可是这么多人突然众口一词揭露何智青的恶行,实在太过蹊跷。
顾启章拿不定主意,一直端坐在公椅子之上,没有出声。
一直没有开口的赵知府终于坐不住了。他转头先看向郑总督,语气谦卑:“部堂大人,这案子现在看来已经很明了了。皆系梦都村举子何智青技不如人,早知自己会落榜,便教唆同村和隔壁几个村子的秀才大闹孔庙,为的就是能以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拉真正有才学的考生下榜,让自己登榜。”
王心诚觑着郑总督和孙巡抚的神色,点头应和:“卑职也是一样的看法。像何智青这种没有才学,不思好好做章,只想着投机取巧的秀才,应当严惩。”
郑总督深不置可否,睨了一眼孙巡抚,“孙大人怎么不说话?”
孙巡抚正襟危坐,“部堂大人刚才不是说了,负责审理此案的是顾大人,该怎么判,下官都听顾大人的。”
郑总督被他的话呛住,眼里寒光一闪而过,却没再说什么,看向顾启章时已经收敛了全部的怒意,“那还请顾大人继续审案吧,只是别拖太久了。圣上和京里的各位大人都关注着这起案子的结果呢。”
“是。”顾启章恭谨地颔首,看着堂下的何智青。
何智青在听完一众秀才的供词后,脸色灰败,又听了赵知府和王心诚几乎判他死罪的言论,整个人像被打怕了一样,软趴趴地伏在地上微微发抖,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被身后的士兵架起胳膊,他涣散的神志才逐渐回笼,视线迟缓地集中到前方那座公案之上。
“何智青,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看着高坐在公案上的人嘴巴一张一合,还从公案上走下来,在他面前站定,关切地低头看着他,终于如梦初醒
“大人明鉴,我绝不是那种落榜之后嫉妒上榜同学的人。”他鼻子发酸,“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有些哽咽,“恳请大人招来上榜的几个盐商子弟,亲自考教他们的学识便知学生所言不虚了。”
“好。”顾启章颔首,“来人,将那几个榜上有名的盐商子弟找来。”
“是。”那几个守在外面的官兵闻言就要行动。
“慢着!”王心诚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深深地看着顾启章,“顾大人,刚才那么多秀才说的话,我和赵知府和部堂大人说的话,顾大人都没有听进去吗?怎么这个何智青一句话,顾大人就要照办呢?”
听出他话里的狠意。
顾启章心理一凛,笑着打哈哈:“道台大人言重了,你们的话我都仔仔细细放在心里呢,怎么会没听见去。要是一会招来的盐商子弟堂上对答没有问题,我一定严惩这个闹事的何智青,尽快将这案子结了,呈报朝廷,让圣上安心。”
王心诚冷下脸,还要说什么,坐在他对面的郑总督突然慢悠悠地开口,“既然要尽快结案,让圣上安心。顾大人就不应该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现在案情这么明了,顾大人为何不判?莫非顾大人收了这个何智青什么好处不成?”
他的眼睛像一把利刃,扫向踮着脚尖正探头探脑的何家祖孙二人。
这话就诛心了。
顾启章面上惶恐地不知如何安放手脚,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想法,想着如何应答。
乔屿立在公堂桌案上将一切看在眼里,悄悄握紧了藏在袖子的双手。
“何家祖孙身上都是粗布麻衣,哪来的好处孝敬顾大人?”
满座寂然之中,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孙巡抚忽然出声。
“部堂大人想要尽快将案子查明,为圣上分忧的心,下官拍马难及。只是这审案子,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已经是千夫所指的局面了,这个何智青还不俯首认罪,可见还是不服气。将那些上榜的盐商子弟叫来问一问,一来不耽误事,二来也能让这个嘴硬的秀才心服口服,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话说完,郑总督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客气。他一拍椅子站起来,面色狰狞:“孙阳甫,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呢?别忘了,坐在这两江总督位置的是我,不是你!”
孙巡抚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部堂大人确实官高下官一阶,下官从不敢忘。但下官做事向来对事不对人。部堂大人在一开始不是说了,这个案子一切由顾大人主审么,怎么这会突然插手要管了?”
郑总督方才说这个话是要驳他的面子,如今才知道这话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气得嘴唇嚅嗫半响,扶着椅子坐下:“好,好!那本部堂就在这里看着,由着你们将更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我看你们就是要搞出个震惊朝野的冤假错案来才肯罢休。”
这话可不听不得。顾启章假装听不到,趁事情还没有更多异变前,喝令堂下的官兵去将那群上榜的盐商子弟带来。
王心诚看着官兵离开的背影,慢慢垂下眼皮,眼睛里浮上了一层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