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双手隐在袖中,搓了搓。
“阿爹,您当真是为了十六姐好么?你问问自己,当真如此么?我们四房几个小娘子,有几个寻得了好郎君。”
十六、郑姨娘纷纷朝她使眼色,十七状若未闻。
“若是寻常几个银钱之事,犯不着如此,可,这是十六姐亲事。小娘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阿爹糊涂不得!冯尚府上是个什么境况,您应该比我们后院女子知道的多,你……”
王康起身上前,甩手一巴掌。
霎时十七面颊红肿一片,血淋淋五根手指印,根根明了。
寂静无声,郑姨娘的呜呜之声也散了去。
他气得手脚不稳,“目无尊长,无法无纪。来人!十七不敬长辈,罚跪祠堂三日,十六偏听偏信,但念在即将出嫁,罚抄《女德》五十份。”
罚跪三日祠堂,即便有乔信从中周旋一二,也能将十七娘给跪个半死。
听闻消息,冯姨娘当即丢开犯病的上官姨娘,声势浩大一路哭嚎来寻夫人乔信。哭哭啼啼,说些十七也是因为关心十六……说了糊涂话之类的言语。
许久乔信才叹息,“老爷下了令便回前院去,关门谢客。听人说,他真生气了。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不能硬来。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喜欢这个便要这个,不喜欢那个便丢开那个。而今,显见是十七的话伤到他的面子了。这事儿,还是等等为好。放心,祠堂那头,我使人多加照看。”
他没全了当夫君的责任,却想享有为人夫婿的好处,每尽到当阿爹的责任,却想行驶父辈的威严。
冯姨娘泪眼婆娑,拉着乔信的衣角,浑身无力朝地上摊到。
嬷嬷一把将她拉起身,她像是来了劲儿,不起身一径坐在乔信脚踏上。
“夫人,夫人,我知道你……你对我们不差。可是老爷他,老爷他……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冯姨娘早年清丽婉约,一把嗓子宛如黄莺出谷。而今哭嚎起来,起起伏伏,宛转悠扬,有腔有调。
乔信不忍,她们这些个内院之人,多少年遭受同一苦难,多少有些袍泽之情。她抬手安慰冯姨娘,正要说话间,又是一阵哭嚎从门外由远及近。乔信登时有些头疼。
果不其然,郑姨娘也是满面泪痕,哭哭嚷嚷,“夫人,我儿,十六,还有十七……”
“好了,过来。好好说话。”
郑姨娘哭嚎声顿住,见冯姨娘已然在夫人身侧,一径寻到脚踏另一侧坐下。
左右开弓,齐齐呜咽。
乔信不禁眉头紧蹙,“放心,十六的事,我再托人打听。十七的事,我命丫鬟们好好看着。”
如此这般,搅扰得乔信一个头两个大。真想提刀入前院,杀他个片甲不留。
夫人如何宽慰姨娘们且是略过,且说说这夜的祠堂。
六月的夜晚,虫鸣蛙叫,响彻一片。月华清辉,笼罩大地。
十七娘孤单单一人跪在蒲团,许是困极,像个鹌鹑般埋头,隐去面容,仅余宽大裙摆垂落在地。空旷寂寥,烛火跳跃,暖黄光亮从一众牌位处袭来,令她半明半暗。
她知晓自己不该如此说话,应该像寻常一样,忍忍就过去。
可,她见自家阿爹好似疯魔的那一刹那,蓦地想起从前。银钱,争吵,再有三五不时的五迷三道,胡言乱语,更有几个姐姐们嫁人后再也不见的身影。
阿爹心中存着的,从来不是孩子们,也不是夫人姨娘,有的只有他自己。
他的生来不凡,他的郁郁不得志,他的一品大员。
以往,他借着酒劲儿,戏说三个哥哥不帮衬自己,戏说几个亲家不帮衬自己。他眉眼含笑,摇头摆手,自嘲胡言乱语。
可整个四房有心人都知晓,他哪里是胡言乱语。
自卑懦弱,胆小怕事,连生气埋怨也只能借助酒劲儿。
目下她当面撕破他的面皮,他该不会再令十六姐稀里糊涂地嫁人了吧!
十七娘睡意朦胧中这般想着。
突然,似有人再喊她。“十七,十七,你应我一声。你莫不是睡过去了?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