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他自退三五,娘娘终于舍得问话,“有心事了。”
这话多此一问。太子殿下的热闹,没哪一个是娘娘不知的。她不过是看在儿子不再是个棒槌,想多问问罢了。
“无事。”赵斐然又落下一子,“儿子有事,特来告知阿娘。”
“说吧,可是事关那宣德坊的小娘子?”
赵斐然落棋的手顿住,思忖一会子,“阿娘,儿子想成亲了。”
“成亲?”娘娘确认道。
成亲非同寻常,若是侧妃当是用不上成亲。原以为他不开窍,到头来,却是一步到位。
少年不答,而说起娘娘早年给他讲述的往事。
“儿子还记得阿娘和儿子说过,若是寻到心仪的小娘子,要好好待她,不让她吃苦,不让她难过。
阿爹早前,对徐侧妃如何,阿娘说得少,儿子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就是阿爹如此行径,才有后来诸多事端。儿子既不想生出无端祸事,也不想让她可怜过活。此前在闺中如何,儿子无能为力,以后在东宫,必定是好日子。
不被人欺负,不被人笑话,想要什么稀罕玩意儿,就能有什么稀罕玩意儿。更,不用节俭度日,艳羡他人。”
说话间,手上不停。也不知是他的言语惹了娘娘想起往事,还是他棋艺高超,小一番功夫下来,颓势变幻,不复从前。
莹莹一豆烛火于娘娘身侧伫立,她低头看棋局,声音暗淡沙哑。
“这些话,你跟我说什么。你跟那小娘子说去。阿娘我老了,听不得这些。你要成亲,那是好事,大好的事。放心,你阿爹,我会跟他说的。”
一时赵坤阔步入内,“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母子二人未料到他来得这般早,霎时无话。赵坤脚步不停行到娘娘跟前,见她隐隐泪花,银光透亮。
轻声问:“小六使脾气了?”
说着就要扭头问罪,娘娘见状一把将人拉过来,一并坐下。
“不是,小六好着呢。才说愿意成亲了。”
赵坤兴致十足,“那宣德坊的小娘子。”
“阿爹,你们,你们都知道,也没得成日拿我取笑的。”
赵斐然颇有些挂不住脸。数日前斩钉截铁说不喜欢的是他,而今眼巴巴来求圣旨的也是他。太子殿下的脸面,说踩在脚底就踩在脚底。
“哦,那便是不要了。”赵坤难得寻到如此合适的时机,自然不放过。
“阿爹,你又笑话我。那宣德坊的小娘子如何?”
“可堪为配。”赵坤指导娘娘下棋,不忘回复自家儿子。
赵斐然大喜,正要起身拜谢,又听赵坤道:“你既喜欢,便做良媛。左右那圣旨还未送出,落上时日便是。”
赵斐然惊讶,“阿爹……”
“喊什么。她一个六品小官,还是庶女,阖家没个拿得出手的人物,你要作何?这样的人,做太子妃,我天家颜面何在。”
虽然赵坤说的是实话,可对于堪堪明白心意的赵斐然,残忍了些。
片刻之前的豪言壮语,好似仍旧在耳畔回响。
突然娘娘说道:“你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我吧?早年的徐侧妃,而今得称呼一声冲虚师太了,艳丽异常,想必是你喜欢,否则也不会天天去看她。”
潜邸之时,徐侧妃生下长子,后来害的怀璋太子早逝……林林总总,不过是废为庶人,迁入三才观做个冲虚师太罢了。
赵坤没脸,“阿桐,怎说起这个。”
“怎么,你贵为陛下,做错的事,爱过的人,就不能说了。天底下哪有如此道理,没见犯错的人悔过,到叫看见的人闭嘴。哎呀,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年少之时,阿爹阿娘从未这般教导小辈。”
瞅见赵斐然低头不敢看,赵坤低声,“孩子还在呢,你忍心让他看阿爹笑话。”
娘娘一个眼刀,“哼,当爹的看孩子笑话就可,孩子就不能看当爹的笑话了。赵坤!”娘娘厉声一喝,“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再有,听闻冲虚师太,在三才观,活得好好的,你去看过了?多年吃在念佛,她可还如当年美艳动人!”
赵坤正要低声致歉,说自己根本没见过冲虚师太。然,不及他说话,娘娘朝外高喊,“来人,都给我叉出去!”
无可奈何,父子二人统统被人叉出来。
正阳宫回廊下,幽幽夜色,清辉遍地,赵坤一脚踢在赵斐然身后,“都是你,有的是你好果子吃。”
虚虚一腿,略是沾染些尘土罢了。
赵斐然站定,“阿爹,儿子错了,儿子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