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如穹窿,高远深邃。
占风铎坐在一顶帐篷之前,从未觉得头顶的天空如今夜这般黑过,如无边深渊,咬碎了月亮,吞噬了一片星光,拉着所有的亮光一同堕入只有黑暗的夜里。
他知晓自己明明立在火光组成的明亮之中,却仍旧有着一番即将迷失在黑夜里的错觉。
在他的身后,那顶帐篷之中,躺着因被刀刺穿而昏迷的纪娴井。
占风铎紧了紧身上御寒的大氅,手指间黏腻异常,他低头望了一眼手掌,眼眸更晦暗了些。
手掌间满载鲜血,那血湿滑浓稠,占风铎有些分不清,但却清楚的知道,新沾染上的,大部分是纪娴井的血。
他随时都可能失去她。
从事发突然到现在,占风铎都有些发懵,包括一路抱她到左三堂的虎头营。临时安顿好她之后,左三堂喊了营中的军医前来做一些简单处理,等待荆王宫医师的到来。
游奉之则在紧急和岐王宫那边联系,调派更多人手过来的同时,也在虎头营中安排了自己的护卫队伍,以防再出现什么意外。
在这过程之中,左三堂和游奉之都不止一次劝他去隔壁的营帐之中休整一下,或者让医师也处理一下他身上的伤。但他全都礼貌拒绝了,只留下了左三堂给他披上的御寒大氅。
他独自坐在帐外,执拗,倔强,顽固。
纪娴井是因他才身受重伤,她本不应该承受这些,也因此,占风铎的愧疚之心愈发令他难以承受,他偏执地采用这种方式去惩罚自己,同时也想守着她。
守住帐中的她,一步也不愿离。
夜间的穹顶之下,开始撒下细碎的白雪,如盐粒般一颗一颗地降落于大地之上。
当蒲安和齐百舸到来的时候,两人都被枯坐在帐前的占风铎吓了一大跳。
齐百舸被他身上浓烈的血腥之味所讶异到,而蒲安则是惊诧于他怎么一夜白头,凑近一看才发现是落了满头的雪。
蒲安连忙引荐了齐百舸进帐,为纪娴井而诊治,帐中服侍的云姬灵飘出来,迅速带着齐百舸进去了。
蒲安则回过身来,于占风铎身侧坐下,问他道,“怎么回事?你伤的也不轻,为什么不去处理一下?”
占风铎双目无神,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坐了有多久了,机械地转过头去,倒是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去处理伤口?”
蒲安怔愣了下,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很是不出所料地摸到了一手滚烫,连忙道,“你这都烧的滚烫,神智不清了,走走,别坐这风口了,进帐,我给你输些灵力。”
蒲安站起,拽了他胳膊,却发现纹丝不动,占风铎将头抬起,眼底带着血丝,整个人有一种硬撑下去的疲惫不堪,他说道,“不用了,我要守着她。”
蒲安急了,“你守着她有什么用啊?她又不会因为你而好起来,快些跟我进帐!”
占风铎不为所动,复又将头低下,缩紧了身子于大氅之中,一副誓要在此坐到水枯石栏的模样。
蒲安人都麻了,他刚刚一路上都在努力忽悠齐百舸,口水都要说尽了,才让齐百舸有点相信是自己之前记错了。结果却因为她诊治的木箱被小五带走了,她的出诊木箱找不到了,才笃定就是蒲安用了巫蛊禁术迷惑了她,将她强抢而来。
蒲安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一番讨巧的话说尽,并允诺五倍出诊佣金,并会帮她处理好定王宫那边的事,齐百舸才算没有闹腾了,安心随他来找纪娴井。
这下看来,刚刚解决掉一个麻烦,这里又出现了一个,而且还是一个很想“找死”的麻烦。
蒲安叹了口气,再度在占风铎身边坐下,语气缓了些道,“你身上外伤多,现下又发了热,继续吹风的话,恐怕会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也见不到娴井苏醒过来的那刻。”
占风铎全程没有反应,只在提及娴井的时候,眼眸微微动了动,哑然失笑道,“我知道我会死,但是我去死,有什么不好吗?”
蒲安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刚坐下的地方还没捂热,他又跳着站起了身,转身看似要离去,一个忽悠绕到占风铎背后,毫不客气地对着他后颈来了一肘子。
占风铎无所防备地被偷袭,身体瘫软下去,瞬间进入昏死状态。
哈,我跟一个发高烧的人讲什么道理?我真是有病。
蒲安拖住占风铎向后倾倒的身体,颇为费力地拽动他,拖动了两步,一抬眼,望见因路过而瞪大眼睛看他的游奉之。
蒲安扁了嘴,示意道,“愣着干什么啊?过来帮忙给他扶帐子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