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娴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
她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抱着厚实温暖的被子,藏在被子里的手指尖好像还留有九宫函上,那略带木香的墨味儿。
她睁着眼,躺在那里胡思乱想,心不定,思绪更是杂乱,脑子里一会儿是深渊之下的龙井,一会儿是占风铎触目惊心的红名,再一会儿是对自己何去何从的拷问。
夜已深了,她烦躁地将被子拉过头顶,眼前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一丝光亮也无。
她盖着躺了一会儿,小脸被烘的燥热,呼吸也变得焖了起来。
她又将脸从被子放出来,大口地呼吸着略带有冷意的空气。
她睁着眼,看见从窗台投射下来的一簇白月光。
好烦,真的好烦……
不知过了多久,疲倦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她感觉自己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她的时间过的极快,仿佛是转瞬间,就过了七日,第八日一早,就有云姬灵尖叫着跑进她的房间,惊惧且颤抖着伸手指向院中。
纪娴井一脸疑惑地走出房门,看见素白的院落中跪伏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见她来了,那血人抬起头来,血污染尽的脸已看不清长相,望过来的眼里满是猩红,露出森白的牙对她笑。
纪娴井的心猛然一惊。
然后,她听见了占风铎的声音,“娴井,我没迟来吧?”
她呼吸一窒,下一瞬就睁开了眼,仍是一团黑暗的房间,和那斜照进来一簇的白色月光。
心仍剧烈跳动着,久久不能平复,纪娴井闭了眼,等待心悸的感觉过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做点什么,为自己也好,为阿铎也好……
——
一滴饱满的水珠顺着潮湿的墙壁滑下,在墙上淌过一道水痕,一路向下接触到铺满枯草的地面,便立刻顺着草的缝隙四散逃去。
小五缩在昏暗的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她的大围脖被收走了,因此她白皙的脖颈此时此刻便裸露在外,不知为何,有淡淡的银白光流转在她脖颈上的命符图腾纹路中。
这间牢狱安静的可怕,三面都拿青石垒了,唯有一面是铁制的栏杆,铁栏杆外的走道上开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可窥天日。
小五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眨眼湿润睁了太久而酸涩的眼睛。对于现在的情况,她其实不是很意外,因为她一直都感觉她身上好像有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许是脏东西吧。
她是十岁那年进入陇右军的,那时战乱频发,周边村庄青壮年死尽,留下了许多孤儿。于是军中便统一将那些孩童收养起来,顺便训练挑选,以看有没有好苗子。
小五的身姿轻盈,反应身手也远超同龄人,甚至比一部分成年人还要好。因此她虽是女儿身,却还是被收编到了斥候营,成为一名陇右侦察兵。
对于她十岁前的经历,她对外的口径一直是,家在某边陲镇下某村庄,家里人都死光了,她是逃难出来的。
那边你来我往的打了许多年,早乱成一锅粥了,见她明显是汉人的长相,也就没人怀疑过她的出身。
可谁也不知道,这些都是她编的,她是孤儿不假,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
自她有记忆起,她就生活在一处建在天坑内的高塔,那塔虽高,可是却高不过天坑,站在塔底向上望,只能看见一个巴掌那么大的天空。
天坑高塔的管理者们统一自称为养蜂人,而她就是被饲养的“蜂”,住在六角高塔内小小的“蜂格”里。
如蜂巢一般的高塔里,下五层住的都是五岁到七岁的小孩子,养蜂人的会对于他们进行一些粗浅的教导,例如,强健体魄,享受杀戮,以及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
天坑之中有法术,她亲眼见过火焰从养蜂人手中绽出,瞬间就将一只“蜂”焚烧殆尽,或者是大大的水泡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不听话的“蜂”,令他窒息而亡。
能平安渡过八岁,升入第六层塔的“蜂”,人数不会超过原本的三分之一。
而在第六层塔,“蜂”只被允许待六个月,这六个月内,他们只学习一件事。
杀戮。
屠戮怪兽,以及屠戮同伴。
屠戮怪兽,她游刃有余,但屠戮同伴,她做的不好。
她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被同伴一刀封喉的感受,脖颈间骤疼,对于身体的控制于一瞬间丧失,有温热的血倒流进气管里,呛的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