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正盛,街头巷尾还是有不少来往百姓的,只是这个节骨眼上,除了不谙世事的孩童还能笑嘻嘻地玩耍,听说了城外状况的百姓眸中都暗藏忧色。
云渺渺沿着街往前走,既没有停下的意思,也没说到底要去哪儿,一身素净的白,在形形色色的百姓间,倒像是一团亮眼的光。
见过了那位大清早来送饭的云夫人后,孟逢君其实也有些来火,都说帝都官场,王侯公卿,一个个心眼儿多得跟马蜂窝似的,这后宅妇人居然也不遑多让。
嘴皮子上下一碰,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再可怜兮兮地往门口杵半个时辰,配一顿早饭就想收买天虞山掌门,这算盘打得可够响的,云渺渺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当她也没见过?
那云夫人方才要真敢声泪俱下地嚷出那些不要脸的话,她非施法封了她的嘴!
气归气,她望着走在前头的二人,不由这画面可太有意思了。
云渺渺走在五步开外,素来恨不得把“不好惹”仨字纹脑门上的魔尊这会儿居然一声不吭地跟在她后头,也不曾急躁地上前凶巴巴地刺激她几句,就这么不远不近地隔着两步,她若是突然停下,他也一同停下,若无其事地左右张看。
她跟在后头,瞧着都有些好笑。
途径城中最大的一间喜铺,恰好瞧见一群人围在门边争执,似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双方都是一脸愁容。
“这是怎么了?”孟逢君瞧见云渺渺停了下来,上前询问。
站在门前的一边是喜铺的掌柜,一边是满面焦虑的夫妇,逢人问起,不由得连声叹息。
“仙君莫见怪,我儿身子骨年前就不太好,原本定了过几日良辰吉时,娶妻冲冲晦气,该准备的都备好了,哪成想天不遂人愿,这桩亲事,怕是办不成了……”那老妇人哀叹着直抹眼泪,“我苦命的儿啊,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二人抽抽搭搭的哭,一旁的掌柜亦是心烦意乱。
“你们别哭了,不是我不给你们办这场喜事,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但凡有办法,也不至于如此啊!……”
一旁的伙计们絮絮叹息,低声议论,一时间不知该叹这世事无常,还是可怜那位还没娶妻的公子。
“既然答应了,为何突然不能办这桩喜事了?”云渺渺狐疑地问那掌柜。
掌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着头:“并非我出尔反尔,是朝廷刚颁了喻令,即日起,全城缟素,不得行祭祀,动土,上梁,采纳,开光等诸多吉事,喜事尤其不能办,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是没法子,只能给拒了,您二老啊,还是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将禁军引来,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便要收回数日前本该交给这对夫妇的凤冠霞帔,手还没碰到那顶发冠,突然从旁伸出一只手来,连着盒子一同接了过去。
重黎皱着眉,虽说与身旁二人同样着白衣,负灵剑,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但瞧着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眼一瞪,便教人直打哆嗦。
“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皇城出什么事了?”
云渺渺少见地没有因为他这凶巴巴的口气阻止他,也看向那位掌柜,想将事情弄清楚。
他们出门时,可没有听到任何从皇宫传出的消息。
掌柜的踟蹰再三,在众人都欲言又止,不敢多嘴的节骨眼上,拍着大腿长叹一声:“本来是不能在人前议论的,既然你们执意要听,我就直说了,出事的不是皇城,是太子府!”
云渺渺一怔。
为调查妖尸之案,入城后她曾在城中各处转过一圈,皇城多有不便,算是个例外,但太子府却是去过的。
那座府邸离皇城不远,坐落于城东最为繁华的平乐巷,据说他们入城那日,本该是太子亲迎,以表虔诚,但太子正月里突染寒疾,不宜走动,故而临时换了云霆代劳。
她经过那座宅院时,隔着高墙都能闻到苦涩的药味儿。
妖尸的事最为紧要,北若城等七座城池也相继沦陷,在确信这是否是无尽为祸之前,太子的寒疾便暂且没有被她放在心上了,不仅如此,连人,她都没有见过一回,曾见太医署的人匆匆出入,想来人病得不轻。
掌柜的提起这事儿还有些战战兢兢,压低了声音同她道:“官府不许人说,但太子好像是昨日夜里……薨了。”
“什么!……”孟逢君吃了一惊,“不。不就是寒疾么,这么会病死了?”
这点小病,简直不值一提,这一国太子……死得是不是太草率了?
“谁说不是呢……”掌柜的不由唏嘘,“听闻太子妃照顾太子,好像也染了病,祸不单行啊……”
话音未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连呸了三声,驱散了围观的众人。
恰好一队禁军经过,众人作鸟兽散,那掌柜也匆匆关了门,连东西都不要了。
重黎险些被门板磕着鼻子,低头看着手里的喜服,一脸茫然。
孟逢君不免感慨:“好好一场喜事,偏赶上白事,可惜了这凤冠霞帔,做得如此精巧,白白浪费了……”
重黎托起那只小凤冠,虽与昨日那只不尽相同,但瞧着这样式好像差不多,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一件饰物罢了,今日戴不得,明日再拿出来戴不就成了?有什么可苦恼的?”
闻言,孟逢君露出了鄙薄之色,那眼神,跟看着一纨绔耍流氓似的:“这是女子出嫁时置办的头面,一辈子就一回,平日里真能随意穿戴?”
此话一出,重黎登时一僵,犹豫不决地指着手里的发冠:“……这是你们凡人女子出嫁用的?”
“是啊。”孟逢君斩钉截铁道,“凤冠霞帔,天作之合,若非托付终身,这凤冠可不是随便戴的。”
话音未落,她便留意到他的脸色突然白了几分,似是有些莫名的慌张。
“怎么,这发冠有何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
“……没。”
发冠本身自是没什么,不过……他忽然想到昨日去隔壁那条街买回的那顶小凤冠了,用料不如这顶贵重,但做得很是精巧。
他若是晓得这样的发冠是拿来……咳,买都买了,看她昨日的反应,应当也不晓得个中讲究才会戴上,毕竟以她的性子,从来不会留意这等事。
他下意识地偷偷瞄了云渺渺一眼,却见她望着太子府的方向,似是全然没有听见他与孟逢君说了什么,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但说实话,确实也有一丁点遗憾。
总觉得昨晚那一幕,是他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