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莫言扶着阮翛然从南偏殿出来,走到寝殿廊下,柔声嘱咐道:“安心在此,等着我。” 阮翛然脖间痛楚不好颔首,哑声吃力回了一字:“好。” “殿下,您要做什么?” 路驰惊愕瞠目,见太子走进漫天大雨中,继而撩袍跪地。 阮翛然望着萧莫言,呆若木鸡杵在寝殿廊下。她怎能不懂,萧莫言为了她,仍在与元德帝做反抗。 路驰撑伞,追了上去为萧莫言挡雨,焦急道: “殿下,陛下要见您,您跪在此处作何?” 风雨过盛,他早已浑身湿透。冬雨寒凉彻骨,唇色泛起乌青。 他伸手拨开纸伞,不顾浇面的大雨,吼道:“求,陛下,收回成命。” 路驰无奈,撑伞去向寝殿通禀。 寝殿内,一名小太监正在为元德帝推拿按摩。 元德帝已猜到萧莫言的用意,对路驰冷哼道:“太子既要跪,便让他跪个够。” 路驰不敢应声,听着劈啪作响的雨声,拧紧眉头。 殿外,王公公陪着上好药的林千帆,从太医院回来。王公公留了个心眼子,故意带林千帆去太医院拖延时辰。 二人各自撑伞,往寝殿门口行去。 雾雨朦胧遮掩,不足以看不清跪地之人是何人。 “这是,这是怎么了,太子殿下。”王公公看清模样,急忙撑伞上前,去为太子挡雨。 路驰从寝殿出来,向王公公挥手示意,意在不准为太子遮雨。 王公公满眼焦急,跺脚奔向殿门外,将纸伞递与宫人,进入寝殿。 林千帆换了身干净的墨蓝衣衫,他当然亦有震惊。萧莫言一向谨小慎微,竟会为了一个女子不顾帝位大业。 他步履轻快,穿过暴雨如注。行经萧莫言身旁,撑伞止步。居高临下俯视,盛气凌人道:“殿下,这是何苦呢?非得与臣闹翻不成?将她让给臣,臣助殿下成事,你我还是好兄弟。” 萧莫言抿动煞白的唇瓣,抬眸睨视,寸步不让道:“千帆,什么都可以,唯独她不可。” 林千帆冷笑呛道:“陛下,都同意了,殿下又能如何。” 林千帆负气抬足,去向阮翛然那里。有些嫉妒道:“别看了,只会徒增痛楚。趁早忘了他,陛下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阮翛然木然不语,她的七魂六魄早随萧莫言在大雨滂沱中。 林千帆见她失魂落魄,哭得双眸红肿。他不是没有恻隐之心,只是他私心只想尽快斩断二人的情意。 王公公从殿内出来,到林千帆身旁。一副秉公办事的口吻,一点都不似平日亲和:“林将军,陛下患疾未愈,太子殿下监国,一切由太子殿下做主。” 林千帆难以置信,元德帝为何又变了主意。上前想要入殿当面一问,被路驰拔刀相拦。 林千帆想要硬闯,路驰一个眼神,涌过来无数暗卫,将林千帆团团围住。 林千帆不甘心,大喊道: “陛下,您不能出尔反尔,陛下……” 王公公急声打断:“林将军,别再闹了,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您成婚在即,还是安心准备成婚吧!” 路驰已将剑架在林千帆肩头,亦劝道:“林将军,回去吧,如此惊扰圣驾休息,不予追究,已是开了天恩。” 林千帆咬牙切齿,无奈拂袖怒道:“让开,本将军要离宫。” 路驰挥手命人让开道,林千帆走到阮翛然身旁,威胁道:“阮翛然,是你逼我的,我不会轻易放弃,他还没有赢。你若想让他好过,最好主动到我身边。不急,我等着你回心转意。” 忽然他发觉阮翛然脖间的淤青,伸手扯过阮翛然正面相对,心急问道:“你的脖子,为何这般,阮翛然,你说话啊!” 路驰过来,冷厉相告:“陛下方才,下旨绞杀阮内人,林将军,还不满意?” 林千帆大惊失色,他哪里想到元德帝会如此做。 望着阮翛然满眼对他的恨意,林千帆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一丝恐惧与愧疚。他松了手,回身对路驰拜道:“殿帅,求你告知,殿下在求什么?” 路驰指着阮翛然,回道:“求,陛下,放过这位内人的性命。” 林千帆愕然怔住,原以为他求陛下,陛下定会应允。到头来,陛下为了两不得罪,竟要杀掉阮翛然。 他凝向楚楚可怜的阮翛然,她此刻宛如风雨中摇颤易折的白茶花。他想要花,更想要鲜花盛开对他绽放。可他与太子的争夺,只会月坠花折。 “阮翛然,我林千帆还是那句话,我等着你,你若
回心转意,随时可来找我。” 林千帆抬足疾奔入了雨雾中,他跪到萧莫言身旁。 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林千帆伸手抹了一把雨水,冲萧莫言放浪不羁笑道:“殿下,倒是想得美,想独占美人。” 继而扯着嗓子,喊道:“陛下,臣,林千帆求您,饶阮内人一命,陛下,臣林千帆,跪求,请陛下饶阮内人一命……” 雨声喧嚣,寝殿内的元德帝,隐隐约约闻不真切。 王公公从殿外进来,小心翼翼道:“陛下,午膳您都没用,是否让人备膳?” 元德帝近日服过药,有些不思饮食。今日这番折腾,倒真有些饿了。只是太子仍旧执迷不悟,他自然没心思用膳。 “太子还跪着呢?”元德帝明知故问,似乎又闻见嘶喊之声。 “回,陛下,不光太子,林将军亦跪在雨地里,求陛下开恩,放过阮内人。” 玉元德帝一听这话,烦躁不已道:“方才不是让你将人打发走,怎地又闹起来了?” 王公公慎之又慎,回道:“林将军知晓了,陛下要绞杀阮内人。” 元德帝抬手,王公公会意上前搭腕相扶。走到殿门口,向外眺望几眼。 冬雨冷冽,寒湿涌来,元德帝便觉得身上一冷,不由后退了两步。 王公公故意提点道:“林将军有伤在身,这淋了雨,怕是要病一场了。太子殿下,若受了风寒,如何监国。” 这些元德帝岂能不知,他瞥了一眼廊下呆立的阮翛然。 黑发如云及腰,姿态曼妙。清秀的容颜,挂着几串泪痕。梨花带雨的柔弱中,有几分坚韧。像极了冬日盛开的白梅,清丽秀雅坚强不屈。 不知为何,恍然一瞬想起了已故多年的发妻先皇后。 先皇后端庄温婉,与元德帝恩爱有加,育有两个皇子。只是天不厚待,二子皆是不到十岁早夭。先皇后悲伤成疾,不久亦追寻而去。 老来得子,有了贺皇贵妃所生的三皇子。十岁立为太子,年过十五却被天花索了命。 念及膝下无欢,不禁老目垂泪。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王公公贴心递上手绢,又为元德帝披上狐毛大氅。 元德帝接过手绢擦拭,恍惚道:“太子,他恨朕。” 王公公叹道:“陛下,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如此下去,莫说兔子急了会咬人,这家猫变猛虎,可是会张口吃人的。” 元德帝自负并未年老昏聩,霎时自省吾身。太子入宫五载,他亲眼看着从敦厚变为城府深沉。 这五载,太子谦恭有礼,与他不远不近,以君臣相处。 他从未将太子当成儿子看待,近乎苛刻培养一个储君。 如梦方醒,喃喃自语:“他不是朕的儿子,朕亦不是他的父亲。” 元德帝眉宇深拧,雾里看花般瞧不清雨中的太子。 “你去,告诉林千帆,朕暂时不杀阮内人,让他先回府去。至于他所求之事,朕,定会考虑。” 王公公踌躇不前,这分明是给林千帆希望。那对太子而言,便是诛心。为难忧心道:“陛下,太子殿下听见,只怕会心寒啊!” 元德帝伸手指着路驰,命道:“让人将太子,拖进来。”这才又对王公公道:“去吧!” 路驰应声与几名暗卫,疾奔入了雨幕中,强行架起萧莫言往前。 林千帆失血不少,又淋了雨,此刻亦是面色煞白筋疲力尽。 王公公撑伞领着两名太监过来,一人扶起林千帆,一人撑伞遮雨。 “林将军,陛下说,让你先回府去,至于你所求之事,陛下,会考虑的。” 林千帆闻此精神一振,喜笑颜开挺直腰板,谢道:“谢主隆恩。” 王公公满面愁容,好心道:“林将军,随宫人去换身,干爽的衣衫吧!” 林千帆牙齿发颤,逞强应好,被宫人扶去西偏殿。 萧莫言被拖到廊下,雨水顺着衣衫滴落,片刻汇集成一滩。 阮翛然泪光滢滢,迎了过来,想说什么,奈何嗓子发声艰难,只说了:“殿……” “我很好,不必忧心……”萧莫言安抚之言未说完,便被押入殿中。 砰的一声,殿门关闭。 阮翛然的心弦绷紧,无能又无力的滋味,煎熬至极。 “林千帆,林千帆……” 只见贺芷瑶疾步而来,一旁的安郡王撑伞相随。 “贺县主,当心惊到圣驾。”安郡王低声提点,哪知贺芷瑶
怒道:“你来告知我,便该知晓我定不能心平气和。” 王公公从西偏殿出来,瞧见贺芷瑶慌忙上前阻拦。今日已然够乱了,生怕这贺芷瑶是有所听闻,前来御前哭闹。 “王公公,林千帆呢?”贺芷瑶不等开口,急不可待追问。 “在西偏殿,更衣……”本想劝解几句,哪知贺芷瑶哪里有心思耽搁,直奔西偏殿。 贺芷瑶毫不犹豫奔入殿内,安郡王亦要进去,被王公公拽住阻拦道:“安郡王殿下,您进去多有不便。” 安郡王面有尴尬,谦逊道:“是小王,莽撞了。” 声落,便见两名太监慌张退出。 有王公公在,安郡王只得暂且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