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绮钱听得明白,席宽这份退让,不是为梁翰学,单纯是为岳兰茵。当日的一食一衣,对这个早失双亲的孩子来说,有远超他人想象的意义。
她看向鹤辰砂,后者点点头,道:“劳烦萧……师妹盯着那鬼怪,他若是再挣扎,用灵力加固绳索即可。我去将岳夫人请来,很快便回。”
萧绮钱应了声好,但心底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鹤公子那语气,透着点“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的哄小孩儿意味。
为了证明她已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修士,她盯紧了黑影,准备一有不对劲儿,就立刻行动,给梁翰学露一手。
让人不知该安心、还是该失望的是,鹤辰砂用灵力所化的银绳十分牢固,哪怕黑影始终没有放弃挣扎,它也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反而越缠越紧,完全不需要她操多余的心。
鹤辰砂说很快便回,果然说到做到。
萧绮钱正对着黑影看得出神,还没来得及感受时间流逝,他就带着岳兰茵赶了回来。
见到岳兰茵时,席宽脸上所有的情绪全部消退,只剩下了不安和愧疚。
他一下没控制住,指甲在手背上划出了几道红痕。他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仅仅是局促地呆立在原地,等待着她对他命运的宣判。
岳兰茵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这张本属于她儿子的脸。因为内里住着的灵魂完全不同,在那上面,她已经看不到任何熟悉的影子。
她胸口涌出几分孩子被害的愤怒,可这怒火是无根的。她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因而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翰学才是一切的起因。她作为母亲,亦是助纣为虐者。她哪儿还有资格与立场,去指责受到伤害、连身体都被彻底焚毁的席宽?
岳兰茵抬起右手,想做些什么,又在片刻后无力地垂下。
她定定地望向“梁翰学”,目光在他的额头、眉眼、双耳、鼻、唇都停留了好一会儿,仔仔细细将一切都刻印在了脑海深处。
做完这件事后,她绝决地移开视线,开口道:“席宽,我让人给你收拾了一个包裹,你带上东西走吧。从今晚开始,你还是席宽。至于翰学,他做错了,就该自己担着。
“我……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离开这座城?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要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写封信,介绍你去我朋友的庄子上。那是对很好的夫妇,他们一定能照顾好你。”
岳兰茵知道她不该再对席宽提出要求,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面对儿子的那张脸。她很担心,若下次在街上巧遇,她恐怕无法如今天这般保持冷静克制。
席宽扯了扯嘴角。显然,他并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这特殊之地。然岳兰茵脸上因痛苦而有些变形的表情,让他不得不做出了退步。
他点点头,应声道:“好,夫人请放心,我不会再让您看到这张脸了。夫人也不必为我操心,我本就是个地为席天为被的乞儿,不管到哪儿,都能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席宽和梁家的故事本该结束在这里,如果梁虞燮没在此时匆匆闯入、横插一脚的话。
“谁许他走的!这个家何时轮得到你岳兰茵说了算!”
梁虞燮来得很匆忙,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眼神不善。若说白天见面时,他还掩盖了部分真实,显得人模人样的,这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伪装,显露出了本来面目。
在一片黑暗中,他简直像是被怪物附了体,凶狠的表情比倒在地上的真正鬼怪还要可怖。
岳兰茵小幅度地挪了挪步子,正好挡在丈夫和席宽中间,遮去了席宽的大半个身子。
“老爷,您方才应该也听到了。他现在不是翰学,他已经成了另一个人。”
“那又如何?”梁虞燮冷哼一声,神情中透着些许执拗,已到了偏执的程度:“你又不能生了,我总得有个孩子继承家业!难不成,你要我将这偌大的家业拱手让人?”
言毕,他越过妻子,用目光将席宽上下一扫,脸上显露出几分满意:“他占的既是翰学的身体,就等同于继承了翰学的血脉,和我亲生之子无异。有把柄在手,不愁他不听我的话。”
这还不算完。梁虞燮很突然地将矛头对准了岳兰茵,开始发泄他的不满:“当初选中你,就是看你祖上出了许多读人,或许能生下聪慧过人的孩子。可你看看你那儿子哪有半点用处!反而是现在的他,多少能做些事!你和你那废物儿子一样,令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