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马车驶了一夜,终在东方欲晓之时,赶到了江州城的城门前。
坐在车头的叶子凉看看前头已在等候进城的三两身影,在紧闭的城门前缓了马,不由微紧了紧衣衫。先前入了江州,一路行的便多是平缓小道。就连这初夏的天,也似骤然温和了许多。渐升的朝阳当空而照,不似祈地那般热得恼人,反倒如春日一般,仍带着几分凉意。
倒是适意的地方,自己先前竟未曾来过。叶子凉这般想着,抬了抬头,仍不见城门打开。
赶来进城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周围也渐嘈杂了起来。众人等候许久,约莫卯时,直至城门前都已排起了一个小小的队伍,几名城中守卫才悠悠赶来,有气无力地击了几声晨鼓,开了城门。
人群终于动了起来,叶子凉便也下了马车,走在一旁牵着缰绳,跟随前头的身影缓缓挪动。
高询听了动静,从车内微探出头,皱了皱眉。
虽说确是城门开得稍晚,但瞧这进城之人,也着实多得有些怪异。
自己不过在山中躲了数月,一路瞧来,江州却犹似换了一个地方一般。弃屋废田,荒民遍地,哪里还有先前安稳富饶的模样。
高询叹了口气,再看看周围各个愁着面容提着包袱赶路的身影,莫不也都是附近村县的饥民?
可瞧这些流民的打扮,反倒是像别处地方逃难来的。
“来来,进城一人三十,都准备好银子啊。”
高询顺着声望去,见前头的一名守卫正把着刀扬声催促众人,模样已是十足不耐烦。
先前自己在江州就藩之时,一个人头税顶多不过十钱。也不知如今这江州刺史是哪个黑心官员,底下带着这帮涣散之众,还衬着机会搜刮民财!
高询捏紧了车帘,努力沉了沉气,便瞧见方才那守卫已走到了前头一名妇人身旁。
“哟,小娘子,瞧你这孤儿寡母的,不知你家相公去了何处阿?”
那守卫贴近了身,眯着眼上下肆意打量妇人的身段。见身旁这娘子生的水灵灵的,不由起了其他心思。
“回禀官爷,拙夫先前入了军伍,还未回来呢。”
妇人抱着孩子微微欠身施礼,低颤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畏怯。
“那我瞧啊,你家相公多半是回不来了。”
如今战事已了,那些个小兵小卒,定是都死在沙场上咯。
话落那守卫便嘿嘿一笑,露出了淫邪的目光:“不如你进了城后便跟着爷,陪爷喝喝小酒,让爷摸摸小手,如何啊?”
妇人闻言顿时揽紧了怀中的孩子,惊惶地摇了摇头:“官爷,这怕是不妥当——”
“爷就中意你,有啥不妥的。”
那守卫一伸手,抚上了身旁之人的腰肢。想必也是干了不少强抢民女之事,看那妇人躲了身子,咧着嘴轻啐一声,倒是遇上个贞洁烈妇了,心里却是更起了兴头。见好说不听,施了力气,便欲强行将她拉走。
“不,不要——”
陡然响起的尖叫声落入了众人耳中,周围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挠。高询“唰”地放下了车帘,握紧了拳头,已是脸色铁青。
一旁白桑颤了颤指尖,却面不改色地移了眼,偏开了视线。
外头无助的哭喊声似是逐渐远去,高询垂着脸,将心内的怒气压了又压,却仍是坐不住了。
她倏地站起身出了马车,却被叶子凉一手拦在了车外:
“殿下,不可冲动。”
叶子凉挡在高询身前,摇了摇头。如今已是江州境内,人多眼杂,说不准哪个便会认出了殿下的模样来。此刻还未安顿周全,便贸然招惹了官府之人,怕是会平白添了麻烦。
高询停在原地,顿地冷了心。再抬起眼时,早已不见方才那对妇孺的身影。她咬了咬牙,终是垂下头,恨恨道:“调头,回宜州!”
二更时,漆黑的天色全然沉了下来,又是一个夜深时分。外头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待到打更人已缓缓消失在街尾,屋外顿时静得出奇。
宋语嫣着完好衣衫躺在木床上,看着屋内摇曳的昏暗烛光,一点一点渐矮了下去,即刻便要尽了。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轻轻翻了一个身。
她自小养在深闺之中,虽未养成娇惯的性子,却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生计发了愁。
如今独自一人在这陌生之地,总不能终日住在客栈中,白白耗着银子。日间她便拿着高询留下的银两,寻了一处地方暂时住下。
至于日后如何谋生,她心里知晓一个妇人想要在外头独自寻些活干必定不容易。只得明日早些起来四处打听,总能慢慢寻到一处糊口的地方。
念及此,她抬手轻抚了抚尚未隆起的小腹。
日子虽难,可为了这孩子,自己也该咬牙撑下去。
“咚咚咚。”
屋外猛地传来的敲门声,却登时令她一阵心慌。
自己在此处人生地不熟,又有何人会来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