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彦出了天牢后,只身一人径直去了前殿。
随后,很快便又有一人进殿,见到高彦,俯身行礼:“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欸,岳丈大人,对着小婿何必行此大礼。”
高彦说着便笑眯眯地扶他起身入座,面前之人面上却颇带着几分惶恐。
来人正是宋语嫣的父亲,当朝三品官宋廉。
过去虽说高彦贵为大皇子,迎娶了宋廉之女。可这宋家仗着太后和皇上,心内却并未有将这个王爷放在眼里。本以为燕王性子弱,当年又做的一副痴心不移模样,女儿跟着他也算是过得富裕安稳日子。他却在几年后偏也纳了妾,宋廉得知此事,之后更是未给他太多好脸色看。
可这宋家之人哪曾想到皇上年纪轻轻竟会死于他人刀下,后宫传出太后丧子更是一病不起,燕王现下随意出入宫闱,宫内之人大抵也都听了他吩咐。今日燕王召见之事,怕定是与这尚且空悬的皇位有关,宋廉更是提着自己的一颗心而来。
果然高彦开了口,便缓缓道:“如今皇上出了事,宫内外可算是乱作一团,不知宋大人对此,有何看法呢?”
“下官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皇位还是尽早定下为好。”宋廉低了头,谨慎答道。
“是啊,可惜如今朝廷众官却不知其乱,皆是一片寂静。本王瞧着也是心内焦急,这可如何是好呢?”
高彦说着似是随意瞧了眼他,宋廉紧着一颗心,思忖该如何做声。
便听他又低低笑道:“照理说众人都该瞧得清楚,皇位是该由谁来坐……”顿了顿,转而不紧不慢道:“况且语嫣既为本王正妻,今后这皇后之位,自然也是她的。”
“宋大人,”高彦眯了眯眼,看着他的目光依旧和颜悦色:“宋家的人今后还能不能继续在朝堂上坐稳官位,可便都看你的手里了。今日回去后,可别忘了同右相好好商量商量一番。本王相信你,是知晓如何做的。”
“是,是,王爷今日所言,下官自然明白。”
宋廉往袍上擦了擦手心冒出的冷汗,轻呼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应道。
高彦望着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起来。
第二日,外头是阳光明媚,天牢内依旧一片昏暗。寂静之下,却陡然传来几阵杂乱的脚步声。
白桑带着身边的人,低头跟在高彦身后,面上一片漠然,脚下的步子却隐隐带着几分急切慌乱。
未曾想过会再一次来到此处,牢内依旧潮湿,阴冷,两边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似轻轻一吹便会全部灭掉。
牢里浑浊腐霉的气息,似乎是那样熟悉,几近令她窒息。
往日自己努力逃避的一幕幕,再一次抑制不住地出现在脑海中。
那些无力的挣扎,绝望的声音,一辈子都磨灭不掉的画面,和死死抱在怀中的熟睡的弟弟。
她的手默默地抓紧了自己身旁的裙角,却仍颤抖不止。
几人越走近,周围似乎越透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心内更是没来由地一颤。下一刻停下步子抬头,便看到了高询紧闭着双眼,半躺在一旁的草堆上,袍上满是干涸的血迹。
她霎时苍白了脸,不管不顾地急急跑到一旁蹲下身子左右检查着,还好,还好,衣物尚且完好。
她冷着脸恨恨看向高彦,高彦却似笑非笑道:
“本王只答应你放她一条生路,可没答应不让她受些皮肉之苦。”
白桑握成拳的双手紧了又紧,咬了咬牙,偏头不再理他,对一旁而来的叶子凉道:
“叶师父,出了牢后,一旁小树林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已有车夫在那等候。你带着阿询上了马车,便一路出城,走得越远越好。”
叶子凉这一路走来,心下便清楚了。晋王府上下连带着那扫地的下人都一个不落全部入了狱,却偏不见晋王妃的踪影,如今她再次安然无恙地出现于此,将自己从牢里带出。再瞧见方才她与燕王的模样,叶子凉神色不明地瞥她一眼,未有回答,只当知会。
白桑目光却始终直直落在躺在一旁的高询身上,她抿了抿唇,不禁又开口道:“还有,她身上的伤——”
“这身上的伤,自然能养好。”叶子凉打断她的话,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至于这心,便是不知道了。”
叶子凉上前一步,盯着她沉下声道:“王妃今日所做之事,他日,可莫要兀自后悔才好。”
白桑闻言一愣,而后垂头淡淡苦笑。
后悔,该如何。不后悔,又该如何呢。
五年来,她未曾出现之前,自己过得难熬。她出现后,殊不知日日夜夜看着她。同她笑,同她闹,同她相依,同她温存,心内却是一天一天愈发的酸楚沉痛。
安稳的觉醒来,却反复一遍遍问自己,血海深仇,怎么能不报?救命之恩,又如何能辜负?
煎熬了这么久沉溺了这么久,一切终究是结束了。
而感情,又可算为何物呢?
日子久了,自然便会淡忘了。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抚过高询的脸。
阿询,远离此处,离开了便好。今后你愿着男装也好,女装也罢,便过那般你想过的生活。
这眼,这眉,都将是最后一眼。
曾经的一切,两人的争吵或缠绵,江都的那些快乐与心酸。
都不过是往事云烟,总会一点点消散。
她那和煦得染过春风的笑,炙热得似将人融化的手掌,温柔得暖了整颗心的语调。
白桑嘴边溢出浅浅的笑容,垂下眼,发丝却掩挡住悄然落下的泪珠。
自己还是莫要记得太深刻为好。
毕竟今日一别,此生,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