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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战

诱敌出城之计确定后的第一天清晨,牛蒙和王槐二将就布阵城东,然后带着十几骑来到介休城下,先是对着城墙一番指指点点作出要围城的样子,接着就换着法儿的大骂吴韬强占弟媳,禽兽不如。

这一天城中没有动静。

第二天,牛王二人增加了骂人的次数,早晨、中午、下午各去骂了一次,牛蒙为了骂得不重样,还自己加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情节,听得己方士兵们津津有味。晚间卫渊又命人放出消息,大齐军内为围城还是攻城内讧严重。

城中仍是没有动静。

第三天,牛蒙和王槐加上了吴韬囚禁双胞胎侄女一段,一番添油加醋之后,更显惊世骇俗,己方士兵都惊呆了。

城中却依旧没有动静,但当天夜里,卫渊收到城内细作传出的消息,宋辉和吴韬在衙署内吵起来了。

第四天一早,思安和林先生刚开了一局棋,士兵来报:宋辉和吴韬出城了!

两人听了都是大喜,立刻放下棋子,向外走去。

刚出营帐就听到了激烈的擂鼓之声,等他们爬上营前高坡时,两军已经交战!只见双方万箭齐发,密密如黑云压城,接着,叛军就利用骑兵的数量优势如地崩山摧般发起了正面冲击,步兵也立即如潮水般压了上来。

旌旗猎猎的战场上,一时尘土飞扬,战马嘶鸣,喊声震天。

思安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十几万人厮杀在一起的场面,一下被震在原地,那些兵里看到的、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自己推演过的东西全都没有了用——因为她根本连战场上的情形都看不明白,只觉眼前一片混乱晃动的人海。

幸好,旁边随军经验丰富的林先生看出了她的迷惘,主动为她讲解起来。思安听了一会儿,才准确找到了各军的位置,理解了各色军旗和不同金鼓声所代表的意义,也才明白了她眼中混乱的人海其实并不乱——叛军的几轮正面陷阵都未起效,我方前军抵挡住了冲击,阵型未乱!

“看那边,”过了一会儿,林先生又道,“宋辉下令冲击我军右翼了,但右翼是王将军亲自统帅,他破不了的。”

思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一大队骑兵冲向了我方右翼位置,但连续冲了两次,都没能冲进军阵,到第三次冲击时,终于冲开了一条裂缝,却很快又被王槐的后备军阵弥合上。

“突厥人的马就是好啊,”观望许久后,林先生捋着长须叹了一句,“王将军虽然挡得住,但损失了好几个军阵了。不过,宋辉的损失不比我们小。”

“林先生,午饭备好了。”这时,两个士兵各捧着一个盘子走上了高坡。

思安看了看天色,近正午了,他们已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

“小谢,先吃点东西吧,”林先生朝她笑笑,“等我们吃完,差不多就该大将军上场了。”

“好。”思安应了一声,随手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啃着,双眼仍盯着战场。这一上午已有无数士兵倒下了,等卫渊加入战场就意味着会有更多人倒下,但倒下的绝大多数会是叛军。

那天她提出诱敌的计策时,只是为了我方能少损失一些人,却从没去想叛军会死得更多,现在看着惨烈的交战情形,她却突然意识到,这些叛军和卫渊手下的将士又有多大区别呢?他们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只是被形势裹挟进来而已,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又等了一会儿,林先生突然激动起来:“快看!宋辉要尝试击左翼了,等左翼的李将军故意露出破绽,牛将军就可以下令后撤了。”

一旦后撤,卫渊等待的时机就到了。

思安抛掉不合时宜的杂念,双眼盯得更紧了,只见叛军的骑兵又一次发起冲击,这一次终于“成功”陷阵,冲进了我军的左翼,叛军的步兵主力随即趁势合围过来。而我军牛蒙所在的中军位置则举起了撤退的令旗。

从宋辉和吴韬的角度看,现在的局势大概已经成了一面倒,而他们自己还占着巨大的兵力优势。但站在思安他们所在的高坡上,却能清楚的看到我军溃乱的只是前锋线,后方的主力军后撤时整齐有序,而王槐的右翼已经慢慢从侧边抄向了叛军的退路,叛军整个被暴露在了城南方向。

“来了!”

思安的心猛得一跳,放眼向介休城南望去,只见一队穿着银色甲胄的骑兵若鬼魅般从那边林子里冲了出来,速度极快,几乎是片刻之间就靠近了战场,又犹如一条耀眼银龙狠狠斜插进叛军右翼!

忽而耳边鼓声乍起,如滚滚惊雷。那银龙如入无人之境,从叛军一侧快速杀向另一侧,又从另一侧杀向翼尾,如此来回纵横冲杀数次,将整个叛军右翼彻底杀穿!

叛军的右翼士兵开始四下溃逃,立刻又引发了全军的惶恐异动,但那宋辉毕竟也曾是排得上号的名将,过了一阵后,仍勉强重新组织起了队列军阵,殊死反扑。

而此时,我方牛蒙的主力军已停止了后撤,刚刚还混乱不堪的前锋整齐地发起了反攻。

战况愈加激烈,双方已开始了后半程的搏杀。

在这十万人的大混战中,那只有三千精骑兵组成的银龙本该毫不起眼,可思安的目光却总能准确找到它,看着它杀穿敌方右翼后,又冲入了敌方后军,在后军中来去自如,几个回合便将后军的军阵也彻底冲散。

而后,那银龙终于与敌方骑兵部队相遇,两方激战了一阵,银龙成功击退对方,重又杀向叛军中军!

整整一个下午,这支银龙奇兵仿佛不知疲倦般,横扫整个战场,开山裂石,无人可挡,所过之处无不辙乱旗靡,鱼溃鸟散。

到傍晚时,叛军已是兵败如山倒,再难挽回。

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大约不外如是吧,思安心想,她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卫渊一人一马带着这三千战士,身先士卒,杀伐果决的样子,看到了他铁甲银枪,冷芒到处,万夫莫当的样子。

“快结束了,”随着叛军开始大规模的溃散,林先生温和的声音又响起来,“那宋辉其实看出来我们是佯败了,但吴韬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他也只能跟着搏一把。小谢,你的判断很准确啊。”

思安笑了笑:“托沈刺史的福,正好对吴韬有些了解而已。”

“你就不要谦虚了,这可不是光了解人就行的。”林先生捋着胡子说完,又笑着感慨,“这么快就立功了,也不枉大将军月下追人呐!”

思安惊讶地看向他,原来他知道自己逃跑的事。紧接着,她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巨大的疑惑,从这件事以及这几日她的观察来看,卫渊应该是把林先生当成心腹的,可为什么上一世她在卫渊身边六年,却从未见过林先生,甚至从未听卫渊提起过他?

“报!”一个士兵爬上高坡来禀报战况,打断了她的思绪,“林先生,我军大胜,敌军大将吴韬被大将军一枪刺于马下,主帅宋辉带着残兵向西北逃窜!介休城内留守见大势已去,开门投降了!”

“好!好!”林先生高兴地连叹两声。

这一战从清晨打到现在,终于彻底结束了。

“大将军回营了!大将军回营了!”没过多久,营外响起沸腾的呼喊声。

思安循着声音远远望过去,此时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噬尽整片天空,少年将军骑在马上缓缓向兵营行来,身后是得胜而归的数万大军和横尸遍野的苍茫战场,身上是早已被鲜血染透的银色铠甲。

等他走得更近些,思安才发现,连他的袖管也已被叛军的鲜血浸透,那暗红色的血正沿着他白净的手背流向他手中的长枪,又顺着长枪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大将军!大将军!”欢呼声越来越大。

卫渊的马踏进了营地,似是心有所感,他抬头看向思安他们所站的高坡,溅了血的英俊脸庞朝她露出灿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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