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与维扬县相去甚远,想不到规矩也与维扬县大相径庭。”杨菀之款款起身,“民女姊妹二人相濡以沫,在家中并不曾讲究过这些,无意冒犯。殿下若觉得不妥,民女便和平儿换个位置。”
“不必了。”辛温泰淡然道,“本宫见二位有些拘谨,同二位杨小姐说笑呢。”
……有点幽默,但不多。杨菀之内心暗暗腹诽。
辛温泰则观察杨菀之的神色。从上次她去认尸就能看出来,这姑娘到底是个普通姑娘,面子上的那些大胆坚强不过是一戳即破的纸窗,心思也不深沉。辛温泰见她面上无异,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钿奴依旧是垂头不语。
“杨二小姐和杨大小姐性子很不一样。”辛温泰再次开口,“杨大小姐落落大方,二小姐静寡言。一家居然有如此性格迥异的两个女儿,倒是有趣。”
“殿下说笑了。”杨菀之轻笑,起身拾起桌上的酒壶,为三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了酒,“殿下为民女洗雪冤屈,还营造司清白,民女今日便借花献佛,先敬殿下一杯吧。”
营造司并非全然闭门造车,该有的应酬也都有,这一点杨菀之还是会的。
况且这面水轩里今日一个侍女都没有,钿奴现在又是平儿的身份,若要倒酒也只能杨菀之来。
“你这借着本宫的酒敬本宫,确实是借花献佛了。”辛温泰笑着应道,“二位小姐不必如此拘束,本宫虽贵为太子,却并无能说得上话的知心人,家中弟弟妹妹也都接连夭折,那日见到二位姊妹情深,颇为触动。本宫有意相交,就当本宫是二位普通的友人便好。”
辛温泰接着道:“这桌上的好菜别凉着了,听闻长江鲈鱼鲜美,今日特意叫人清蒸了一条。二位别客气,快些吃吧。”
见辛温泰自己不动手,杨菀之脑子飞速思考着,瞄见桌上的银筷,了然。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菀之面色如常,拾起桌上的银筷先夹了小小的一筷子给钿奴道,又夹了小小的一筷子到自己碗里,“平儿,吃。”
“多谢阿姊。”钿奴低眉顺眼。
“谢阿姊做什么,平日在家也没见着你谢过。”杨菀之笑道,“要谢得谢殿下。”
“谢殿下。”钿奴乖顺道。
“嗯。”辛温泰淡淡地点了点头,见姊妹二人都试过菜了,才缓缓伸出筷子。
辛温泰今日备的是温黄酒,照着江南的风俗,置了生姜、陈皮和青梅。即便是钿奴也能喝。杨菀之见这太子爷一杯杯地给她二人灌酒,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殿下,平儿年幼,这黄酒虽温补,但终究不可多饮。”杨菀之见钿奴脸上已经浮起醉意,便拦道,“殿下若是要尽兴,只让民女作陪便是。”
“温平,你这阿姊倒是护你。”辛温泰笑盈盈地开口,“本宫煞是羡慕啊。本宫时常想,若本宫能有一个杨大小姐这样的姊妹陪在身边,本宫从前的日子,应当会好过很多。”
开始了!
这题对杨菀之来说超纲了,她不知道怎么应,只能笑笑。倒是钿奴难得地开口:“多谢殿下,阿姊对平儿确实是极好的。”
她这闷葫芦开口,倒是叫杨菀之和辛温泰都多看了她一眼。
“父皇原有二子二女,只可惜本宫那嫡亲妹妹刚出生就没了,本宫甚至没能见上一面。我那对庶弟妹顽劣,与本宫也不甚亲近,本宫时常想,若是本宫那嫡亲妹妹还活着,那该多好!”辛温泰叹息道,“不过本宫此次前来维扬县,一方面是为父皇前来感念当年庆安寺帮扶之恩,另一方面也是听闻,本宫那嫡亲妹妹并没有死,而是在这维扬县中!”
杨菀之内心一震,此时辛温泰探究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了钿奴身上。
像,容貌上太像了。
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举止?言行?气度?还是说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本该是这样?
而杨菀之此时也在思考,辛温泰的“听说”是真是假?平儿一事知晓当年真相的只有爹和王府管事嬷嬷二人,若说辛温泰是来到维扬县见到钿奴后起了疑惑,去查了当年的产婆、户曹种种,对平儿的身世有推测,她信。但是听说?不太可能。
这太子殿下在乍她们。
皇家人的心思真是百转千回。杨菀之心说。她面上惊讶:“殿下居然还有此等要事?民女自幼便在维扬县,不知殿下那位嫡亲妹妹年芳几何?维扬县中的女子十之有八都念过县学,民女可托县学先生替殿下打听一二。”
“不用找了。”辛温泰笑盈盈地望着眼前的钿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殿下这是何意?”杨菀之故作不懂。
“殿下,”钿奴突然开口,“杨大人临终时曾交予我一枚荷包,道我乃是原广陵王之女。”她从怀里摸出一枚紫色的荷包,双手有些颤抖,递了过去。
辛温泰闻言,眉毛微挑,接过荷包翻看了两下:“哦?这确实是我辛氏之物。”
说罢,他睨了杨菀之一眼。
杨菀之大惊,连忙起身跪下:“殿下,民女有罪!”
“嗯?”辛温泰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杨小姐何罪之有?”
“殿下,此事、此事阿姊并不知情。”钿奴也慌忙起身跪下。
“既然不知情,杨大小姐请什么罪?”辛温泰逼问道,身上原本柔和的氛围都变得凌厉了起来。钿奴心下也为杨菀之暗暗捏了把汗。不同于二小姐,这位大小姐在她面前从未端过主子的架子,两人同住庆安寺的那几天,即便是拖着病体也对她照拂有加,她是打心眼里不希望大小姐有什么差池。只是如今这大小姐莫名请罪,倒是叫她不知如何替她圆场。她到底是个奴才,对上太子殿下内心还是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