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月猛地炸开。
米达伦呛出几口血丝,喉咙辛辣地厉害,指尖涌动着辉映曲线明灭不定,刚才宛如超新星坍缩一样的聚能内爆直接把她跟纸花船般抛飞,连带掀夺剥离开了附近一切建筑表层。层叠黑暗环伺周围,她嗅到了属于自己的血腥味。
她强自沉住气,心灵序波紊波杂乱交织着,无一不是在求救搜援,她竭力推动着压在身上的预制板,然而她那双足可切削一众生命于无形间的白皙手掌,在厚重的钢筋水泥板前与孱弱弱女无一分区别。
于是侥幸脱离开外骨骼内核爆破范围的海德拉们飞纵间便是见到了残余星火如潺潺溪流归到河海中,向着阴暗的池塘之底滑去,数道灿烂光辉至极的曲线来回交叉,放在他人眼里,也只是濛濛淡光罢了。
但这终究是一个指路灯,被失控聚能力场狂暴掉的心灵通讯短暂隔绝,海德拉们只得用最原始的目测、血脉感应去找寻同伴。等到两名气力充沛的突击海德拉协力抬起水泥块时,一只沾透了血污的纤细手臂探了出来,然后像是拖拽破麻袋般扯了出来,继而“轰隆”一声水泥块跌回。
前几分钟仍是漠然冷酷的银色牧师沦落成了衣衫褴褛的废土流民,虽是积威深重使得其他海德拉们掩去了目光里几丝促狭,但米达伦又如何不知她此刻纯是满身春光?她愤而曲线一闪,被聚能内爆生生烤焦了发梢的“黑发”尽皆融做灰烬,她一卷破烂斗篷,阴鸷道:“去找到他!找到他!”
重新整队了的海德拉们当即两两一组包抄着洒了出去,纵然是堪比重型榴弹近爆的外骨骼核心失控也没能彻底杀死其中一个!强悍的再生能力虽说没能令他们不死不灭,但坚韧不拔是必定的,饶是如此,距离爆心最近的两个海德拉直接被熔融。
但最狼狈,莫过于她。
不像其他海德拉即刻出动,米达伦沉默地走到几乎被融成一摊铁架子的始作俑者前——那辆冲过街垒的悍马。她伸手拂过前引擎盖上的沟槽,恍如一场骤雨被浇筑其上,满是高能扩散时印出的褶皱,至于其中的几人,不,应是一人才对。米达伦一眼就辨别出副驾驶座上的显得更光洁崭新的骨骸绝是出自先前失踪了的奥兰丽,那个被她派去监测外围动向的可怜女孩。
而驾驶座上确是一个人类,米达伦嗅到了次生紫血的味道,很明显,这是一个牺牲品,毫无迟疑地执行了紫血者冷血到极致的命令,携带着满车的炸药,以及其后尾随着的松开力场约束的外骨骼。
那些侥幸存活的鬣蜥犬逐渐露出獠牙嘶鸣着,没有了驯兽师强力压制,这些野兽的天性开始苏醒,朝着米达伦聚拢过来,不安地前肢刨动,弓低脊背,这是狩猎姿态,它们既想分食掉这个异类,又为之好似隶属于天敌的气息迟疑。
自然,它们犹豫不了多久。
米达伦收回了曲线,忽略掉照“网格线”而截断开遗漏出焦黑内脏的犬群。毫秒之内,她便杀死了胆敢升起不轨之心的鬣蜥犬。她甚至没心情关注余下是逃是匿,她捡拾起少数几个没有被聚能核摧毁的脊椎装甲,上面清晰地刻印了一圈圈密匝的核心衔接盖。
既然墓碑城分部能获得十具AEXO以武装特别行动队,那么密尔城分部也从总部分到了九具。只不过这些向来不是给正式成员用的,而是装备给精锐的紫雨披部队,毕竟培养一个突击型海德拉动辄以十年计。照海德拉与钢铁军的神
圣同盟,军队有义务提供每一个海德拉的全套武装。米达伦犹是服役紫雨披时自是最优秀的,所以她自然也熟稔第一代改装自“突袭者”的AEXO,也更明白聚能核心自爆机理。
不是不可能,而是没有必要。
所有使用聚能料的装置都必要设立强有力的磁场约束出因能量过溢导致的乱序紊流,约束力度确实可以人为地变更,但幅度极其有限,从行军姿态改做战斗姿态仅仅需要下放百分之五松弛,是的,整个核心的产生力中只有百分四十,剩余百分六十全部被吸纳进磁场环罩中建立自循环约束,所有指挥官包括海德拉权重长都不会将松弛幅度交给士兵自由掌握。一旦超过百分四十的能量抽取,聚能核心的裂变速度就会加快,越过百分七十的临界值则会最终形成链式反应。但在训练有素的装甲步兵眼中,加力到百分七十意味着外骨骼架构的解体崩溃,并且内置程序中的分流限制是牢牢焊死在百分三十九上,哪怕是海德拉心灵干涉手也不可能由此促使一副外骨骼自爆。
米达伦略有耳闻过易形者莫尔芬袭击帝国马西山基地的“凯茜行动”,正是研究者通过边缘者的心灵中继强行扩大了数据中心的聚能核心能源生产,这才导致了防御系统短路,进而令小队成功潜入。而为了支持那场行动,米达伦知道整个钢铁军与科学院都为之投入巨大资源建立起了绰号“七月之门”的神秘设备才得以破坏帝国人的系统。
而现在,紫血者悍然撕开了AEXO的存在机制,直接给米达伦送了两颗超微型战术原子弹,原本米达伦要送去了下马威被悉数奉还回来。
她凝神看着长街尽头,枪火交鸣声已然响起,淡色眼瞳里浮过嘲弄,是啊,或许这能给他算个一局,但是她这边有着整个密尔城的海德拉,必要时甚至可以要求密尔军搜捕,海德拉可以输很多次,而他,一次也输不起。
……
“三点钟!投掷手雷!”拉米雷斯沉稳地扣动着扳机,贝奥武夫重弹暴虐动能却带不起一分枪口上扬,全部被外骨骼强行压在极狭窄的弧度中。
随着临时指挥官如的枪焰指向,一枚开花雷曳过抛物线坠落,上百枚溅散钢珠逼得附近的海德拉腾空跃起,仍是挂了彩。但是对展开了手臂骨盾的突击海德拉毫无作用,甚至连毫米重弹也只能迟滞住他们的推进。
这四个装甲步兵全速倒退着,爆发式行军速度令他们能拉开一段距离,继而从容地打起点射,这段日子拉米雷斯没少跟着西蒙听他说说当年的游骑兵操典,这种放风筝的打法固然在真正的合成部队前是个笑话,但是溜达溜达靠双腿的生物还是足够的。
拉米雷斯每吼出一个命令,隐隐拱卫着的他的三个装甲步兵即是忠实执行,他看得到面罩后纯是紫色的眼睛,他如这些突兀间令行禁止的桀骜佣兵一样变得心无恐惧,因为他知道,他的指挥官再也不是去年冬季里需要跋涉三天三夜去以身涉险来折服他的穷小子了。
他是海德拉的军阀。
战况由不得拉米雷斯分心,目镜上显示着的外骨骼加力程度达到了百分二十六,正在迫近他的极限,现在装甲步兵并非是普通的奔跑,而是一蹦一跃,所有的瞄准射击全部通过内控程序来完成。在这种永远也发挥不出最大效用的全自动机械里,最适合的,是人,最不适合的,也是人。
背甲时不时传来一阵刺痛,海德拉们追地越发迫近,不可
否认,这些经年累月浸在杀戮与蛰伏中异类确是最出色的战士之一,即便没有任何辅助,也能在剧烈追击中频频准射到装甲步兵必须走蛇形路线避免要害中枪,发展到最后,他们都不好回头以视目标,只能通过后置摄像头任由步枪自行侦测,整个人都变成了外骨骼的“动力源”。
你追我赶之际,目镜旁一行正在减少的数字彰显了装甲步兵们最终被彻底超越的时间,拉米雷斯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合围包抄,再无路可走,这些精于缠斗更擅长突破的海德拉们先是会一层层剥开硬壳,待到肉体意志崩解,机械只会磨损,而人会脱力。
在龙湖的时光里,他就目睹过传言是第三代海德拉围杀南方锈魔帮屠夫的场面。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第三次。只是这次,他也许会成为别人的回忆。
呼吸在沉重,在凝滞,而子弹擦过肩头,拉米雷斯需要跑的更快,更持久。
这是一场马拉松。
……
米达伦任由手下前去追击装甲步兵们,她绝不怀疑海德拉战力,有没有她这个不怎么出力的权重长都无所谓,她要做的是时刻将最新战况汇报给执行官。这场猎剿行动到底是诸多战斗里的一个,一如她所设想的那样,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方法还是透过十三议会施压给密尔城,迫使其勒令芝卡堡垒不得协助紫血者。
夜色已降,嚎叫声此起彼伏,穿梭在倾颓废墟间,米达伦不得不承认紫血者是挑了个海德拉触手伸不到的地方,或许他是想借助军队的力量逃过一劫,或许他还想同化掉那五百个守军。这都有可能。几天前堡垒少校的死肯定与紫血者有关,然而吊诡的是密尔城居然不作反应。米达伦消息虽不比总部那边灵通,也晓得紫血者多半与钢铁军达成了某项协议。而费罗赛普妮联络官正游说着军队……一团乱麻浮着,米达伦觉得自己开发了智慧天赋也无济于事。
夜风啸过,米达伦瞳孔骤然一缩,她旋身一跃,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串子弹点射,落点精度竟然逼近到毫米之差!一路驱赶着她疯狂踢起瓦砾掩盖起身形,在失之毫厘的刹那,她反身掣出她的佩枪,双手一叉,看也不看地回击而去!
枪火渲过夜色,反身跃起之间,米达伦瞬间捕捉到了高墙上那道北斗星般耀目的紫色,一个浑身浴在墨色里的紫瞳人,无论是多么凶猛的枪火也盖不去那分紫色。
两相凝视间似是脱出了薛定谔的盒子,米达伦错身一滚,她躲在一辆废弃汽车后,那四目相对间,她就知道一定是紫血者亲身犯险过来抓她,她不明白紫血者是如何避过其余海德拉的血脉感应,又是如何能袭击她这个素来以突袭闻名的伏击者。
她很兴奋。
“我找到你了!海耶斯!”米达伦喊着。人类的声音乍入一道惊雷,炸起了近处远处一头头翼膜挣破肌肤的夜魔,它们腾展翅膀翱翔,同样兴奋地寻找着猎物,不过它们注定一无所获。
一只蚂蚁再怎么仰头,也览不全一个人。
“是我,找到你。”紫血者如是回答道,他的声音真如传言中的那样,充满着魔力与磁性,一听即是让骄傲的海德拉红钻——易形者倾心到愿意自为卑微。
米达伦很快判断出了紫血者的大致方位,但是她忽然想起,海德拉是能输很多次,她自己,也和独自一人的紫血者一样。
一次也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