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传胪大典依例仍于奉天殿举行。
武百官按动物系分列丹墀内两侧,三榜进士分左右列居其后。
隆安帝李珲随礼乐而至,百官及进士朝拜已毕,一名鸿胪寺官员捧旨宣读:“隆安十八年三月十八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随后,该官员依次唱名,一甲第一名状元马骥、一甲第二名榜眼宗子美、一甲第三名贾奉雉应声出班肃立,其余仍站立原地。
待唱名已毕,马骥等三鼎甲须至殿上谢恩,其余进士只须在殿外谢恩。
鸿胪寺官员引导马骥三人上殿,正待施礼下拜时,旁边忽有一人大喝:“且慢!”
这一声却将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大家都想不到有人会胆大到在这等庄严大典上如此放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体态微胖、鹤发童颜的老者从李珲身边走出,正是最得李珲信重的总管太监曹吉荣。
他转身向上拜倒下去:“陛下恕罪,老奴有大事启奏!”
李珲变色怒喝:“你这老货,莫非自恃为朕近臣,便敢如此狂悖无礼?”
已被降爵为瑞郡王的李珣在惊愕之后陡然暴怒,丝毫不顾仪态规矩地跳出来,用手戟指曹吉荣厉声喝骂。
曹吉荣环顾一脸茫然的众人,朗声道:“启禀陛下,老奴已暗中调查清楚,这位新科班榜眼宗子美其实并非宗氏所出,而是陛下亲子!”
当然,徐鸿儒一方同样付出惨重代价,只他一人重伤遁走,自此便下落不明。
“陛下诸子早夭天下皆知,你如此妖言惑众,究竟包藏什么祸心!”
一言如石破天惊,将所有人震得心旌摇荡,半晌未能回神。
当初李珲凭借李焯的一封遗诏即位,越王李瑀不仅在东南之地起兵谋反,还请与之勾结的白莲教教主徐鸿儒亲率高手入京行刺。
“一派胡言!”
李珲素来冷肃,对女色从不大在意,早年做宁王时,府中除了一个正妃荣氏,其余妾室不过四人。
那一次的形势凶险至极,李珲身边高手死伤殆尽,也只保得他本人无恙,妻妾子女俱遭毒手。
李珲稍稍收敛怒色:“你且说来听听,若是无理取闹,朕必不轻饶!”
曹吉荣却不慌不忙,笑吟吟地道:“陛下息怒,非是老奴狂悖,而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说明。”
偏生荣氏一直体弱多病未能诞下嫡子,李珲膝下便只有妾室所出的三子一女。
李珲对李瑀恨之入骨,诛其全家后还剥夺其姓氏改“李”为“仇”,以其为毕生“寇仇”,真正的原因也在于此。
李珲后来虽未立皇后,却也封了几位妃嫔,但这些年来不知何故一直未诞下一儿半女。
他即位多年,这皇位仍未坐到四平八稳,“无嗣”实是一个极大的因素。
李珣之所以骄横,便是自认作为李珲一母所出的兄弟,在李珲始终无子的情形下,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此刻见到曹吉荣平白指认宗子美是李珲亲子,由不得他不怒发如狂。
面对李珣的指责,曹吉荣泰然自若,不卑不亢地道:“瑞郡王稍安勿躁,如此大事,老奴岂敢妄言,自然是有详实的证据。”
说罢,他不再理会李珣,从怀中取出一沓纸张双手高举过顶:“陛下当记得,二十五年前奉先皇之意巡视北境后返回,在太原境内也曾遭到白莲教匪徒的刺杀。虽然陛下洪福齐天,随行服侍陛下的妾室萧婉儿却坠崖失踪。老奴记得,当时婉嫔已有了七個月的身孕……”
说到此处,他才又转头看了李珣一眼。
李珣则似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那一次的刺杀后,李珲回京后曾严词质问他是否参与其中,因为李珲出京奉的是密旨,除了下旨的永熙帝李焯,便只有他这个亲兄弟知道此事。
当时他自然极力否认,李珲又并无实据,事情只能不了了之,但有这根刺埋在心中,原本是一母同胞的两兄弟便彼此渐行渐远。
曹吉荣继续道:“先前老奴偶然见过宗榜眼,因见其相貌颇似当年的婉嫔,一时好奇便派人调查。结果发现他籍贯虽是扬州,却是从太原迁过去,便更多了几分猜疑而继续追查。
“原来那宗氏夫妇不能生育,却偶然救下的一个怀有身孕的受伤女子。后来那女子拼着最后一口气着生下一个儿子,自己连一句话未留下便不治身亡。
“宗氏夫妇自然将那孩子当作自己的儿子抚养,后来迁往扬州,也是担心儿子越来越大,恐怕有人多嘴向他道破身世。”
“如今老奴已将得知此事的宗氏夫妇邻居、为婉嫔接生的稳婆等一干秘密接来京城,这是他们花押的供词,陛下尽可亲自传召验证。”
“不必!”李珲神情激动地抬手向早已惊呆的宗子美唤道,“孩子,你过来!”
宗子美如梦初醒,看到李珲面上的慈爱之色,不由自主地便走上前去。
李珲伸出一根食指,指尖出现出一抹殷红,一颗如红宝石般晶莹,如水银般粘稠,又如岩浆般滚烫的鲜血渗出后悬浮在虚空。
感受到那一滴鲜血中蕴含的可怕力量,马骥暗自心惊,忖道:“这位陛下藏得好深!”
“忍一下痛!”李珲温言说了一句,已抓起宗子美的右手,用指甲在他食指上轻轻一划,立时便有鲜血涌了出来。
说也奇怪,那鲜血涌出后,竟似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从宗子美的指尖飞出,飞向空中悬浮的那滴鲜血,毫无滞碍地融了进去。
李珲手指轻轻一抹,令宗子美指尖的细小伤口合拢复原,顺势牵着他的手与自己并肩而立,环顾众人道:“这便是朕的儿子无疑,谁还有异议?”
众人沉默片刻,蓦地不约而同一起拜倒,齐声山呼道:“此乃陛下之福,大虞之福,臣等恭贺!”
在这一刻,李珣不管在心中如何不愿,也只能随众人一起叩拜高呼。
在远离皇城的宗子美家中,唐姮正仰头遥望皇城方向,等到群臣高呼的瞬间,她的双目似乎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般亮了起来,倾国倾城的俏脸上现出一抹无比动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