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邱也和沈葭都待在伽西高中,庆幸的是,白磷弹没有再落下来,简单修复了学校操场,伽西高中又接收了许多的难民。
这几天,整个沙伽西南部依旧暴雨如注,天空像破了口的大盆一样,哗啦啦往这悲哀的人间泼水。
又是白磷弹又是瓢泼大雨,把整个沙伽瞬间投入了真正的水深火热之中,沙伽民众苦不堪言。
下雨虽然给沙伽百姓带来了水源,但接连不断的几天暴雨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活,不仅路上都是过膝高的积水,连水泥屋里都是阴冷潮湿的,邱也和沈葭从宿舍楼三楼搬到了一楼,把没有被积水侵染的房间让给了孩子们。
淅淅沥沥的大雨里,邱也和沈葭身穿黄色的雨衣,正和其他志愿者一起搬着物资去往学校附近的那个难民营。
冰冷的雨水泼在脸上,邱也只觉寒冷的湿气从皮肤一直渗进骨头,叫她牙齿都打起了架,但她咬牙撑着,没叫一声苦,在过膝高的积水里艰难前行。
来到了难民营,不少的难民拿着铁锹铁铲在帐篷附近清除积水,有妇女抱着孩子在大雨里奔跑,好几个孩子蜷缩在帐篷一角,目色空洞地望着帐篷上的水流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往下喷水。
邱也扭头望去,还有些年纪小点的孩子在雨中奔跑笑闹着,撒着欢,可她没有觉得欣慰和高兴,只是觉得他们很可怜,短暂的撒欢过后,会是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痛苦。
一个沙伽妇女在帐篷里录着视频哭诉:“数万人待在帐篷里,也有人流落街头,我只是其中一个,外面下着雨刮着风,帐篷里很冷,可我们无处可去……”
她的声音混杂在嘈杂的雨声里,满是悲哀和无奈,痛苦和不解,她想要求助,可这个视频发出去以后,又能有多少援助的声音,不得而知。
邱也心里狠狠痛了一下,走上前去,从物资箱里拿出一包衣物递给妇女,周围的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志愿者们尽力维持着秩序,有条不紊地把物资分发给难民们。
孩子们得到了保暖的衣物,蹦蹦跳跳地走进帐篷里,拆开包装就往身上穿,抵御这蚀骨的寒冷。
邱也实在见不得这令人悲伤的场面,一时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继续给孩子们送衣物,雨水落进她的眼睛里,混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想质问一句,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要给这片本就满目疮痍的土地带来这样的灾难,让本就痛苦不堪的状况雪上加霜?这世上的刽子手为什么不能共情自己的同类,要将枪口和炮弹对准和他们自己一样的血肉之躯?看到人们受伤,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为什么不会痛?这世上的人心,真的没有柔软可言吗?冰冷坚硬得像块石头。
可是风声如泣,没有人能回应她。
她擦干眼泪,回望四周,她的队友们,沈葭,李云天,安德烈,他们都在忙碌着,人群中甚至有大男人掩面哭泣,可没有人停下手里的动作。
邱也平复了情绪,此刻所有的寒冷都被内心里的那团火彻底驱散,她和她的队友们,会给这个难民营带来温暖,这是一场抵抗天灾和人为侵害的力量,这股力量现在比什么都重要,没有时间悲伤难过,也没有理由不去行动,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邱也埋头干活,任由雨水砸在自己脸上,可她不觉得冷了,不仅仅是因为心里的那团火,更是因为心里的那份柔软,这些难民比他们寒冷百倍,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叫苦叫累?
……
晚饭时间,邱也等人回到了学校里,一群孩子在一间教室里等待,邱也放眼望去,这些都是些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待在学校里,其中就包括亚辛。
亚辛因为之前的经历,小小年纪就早早地成熟了起来,此刻正照顾着身旁好几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安抚着她们,不要哭泣,战争终究会过去。
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亚辛了,沙伽的战火烧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早已没有退路可言,仿佛他和他父母所付出的一切都成为了一个笑话,短暂的停火只是给人们编织了一场美丽的梦境,如今梦境像玻璃一样支离破碎,扎得所有人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亚辛看到了门口呆呆站立着的邱也,她身上的雨衣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洇湿了教室门口的地板。
他走上前去,对邱也说道:“老师,你回来了,外面的人好吗?”
邱也面容苦涩,想说不好,但她不想给这些孩子带来更多的忧虑了,转而扯出一丝笑容,说:“棉衣和食物都送出去了,他们不会受冻挨饿。”
亚辛看了眼她身后的暴雨,知道这不过是安慰的话。
邱也蹲下去,看着亚辛懂事的面庞,忽然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亚辛,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我现在的感受,可我就是觉得,对不起……”
她低下头,悲伤地哭泣,喉咙里嘶哑出断断续续的语句,好像自己是一个罪人。
亚辛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她这突然的歉疚感从何而来。
安德烈从身后走来,把绵软无力的她扶了起来,心疼地看着她:“这不是你的错,这场战争,这场暴雨,都跟你没有丝毫关系,相反的,你已经为这片土地付出了太多,没有必要说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不起亚辛的父母,短暂的和平也是和平,没有那几天的停战,如今的状况只会更加地捉襟见肘。”
安德烈沉默了片刻,又低沉地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那天晚上,我不应该丢下你和亚辛,如果我当时和你一起送亚辛回去,也许,你们就不会遭遇那些危险。”
邱也忽然又恨自己太过软弱,没有人怪她,她也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她自己把这苍生的重担压在了肩上,自己把自己折磨得喘不过气来。
而安德烈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那天晚上,安德烈并不是丢下了她和亚辛,他是为了把更多的孩子送回学校。
而她呢,虽然那天晚上做事冲动,可若不是她送亚辛回去,亚辛父亲的胶卷就送不出来。
她不能再苛责自己了,这条人道主义援助的路上,她做的也许不够圆满,但确实尽了全力。
亚辛也安慰她:“老师,没有关系的,我会很坚强,比起那些比我小那么多就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我已经很幸运了。”
他回头望向桌子旁坐着的那些眼神迷茫的弟弟妹妹们,转过头,望着邱也,平淡无声。
邱也摸了摸他的头,准备出去给孩子们带晚饭过来。
她转身出门,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看到那人的装扮,邱也一瞬间被吓了一跳,差点喊叫出声。
安德烈站在她面前,迅速解释:“是瑞克,别害怕。”
“瑞克?”邱也一惊,瞪大了眼睛。
瑞克头上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眼孔,做巴尼尔军人的打扮。
“老师,是我呀。”他拉下头巾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