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金体?”嵇元疑道。梅言也坐下接来解霜的茶,听江黛青继续讲。
“不错。青隽体原是我方世界一位集画大成于一身的帝王所创的,因他的字瘦有筋骨,所以‘瘦筋’为名。后来为他做了皇帝,才尊为瘦金体。当然了,我的青隽体比之瘦金体,还是略输一段风流的。”看嵇元一眼:“若你习学青隽体,说不定倒是能再现瘦金雄风。”
抿一口茶,江黛青提起河南道收的那幅赝:“说起来,那幅‘察纳雅言’,倒是很有瘦金体肌骨。”妙目微瞬,又感慨道:“宋徽宗诗画三绝于天下,创宣和画院广蓄画才,以致画之盛,盛极一时。然而他却不是一个好皇帝,亡国被俘,背负骂名......”
梅言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既不敢看江黛青亦不敢觑嵇元,默默啜茶。
嵇元记起:“宣和?你提过‘宣和真君’,他是你的师傅?”
江黛青忍俊不禁:“那不是骗松声的嘛!”她笑言:“帝王岂非‘真君’?”
“我学瘦金体的时候,宋徽宗都死了八百多年了。”江黛青说:“我中学那位老师,不是学国画的吗?他主要就是研究宋徽宗宣和画院的画作,自然,也就顺道习学了瘦金体。”
江黛青给嵇元细细讲述了自己学瘦金体的起源:“我习是先跟祖父学柳宗元的柳体,再和他故人学的褚体。褚体是褚遂良的体,字法舒展,刚劲锋利。而宋徽宗的瘦金体师承瘦硬有神,用笔细劲的薛曜,褚遂良正是其舅祖。我学瘦金体,可谓顺水行舟!”
看嵇元听得认真,江黛青附耳低笑:“柳宗元祖籍河东,薛曜字异华,褚遂良字登善。”
猛然醒悟,嵇元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河东先生、异华真人、登善子’?”梅言也想起不伦亭中,江黛青好像就是这么敷衍金涛的。想到她才撒娇说自己最好,转头又赞起风苓,不觉带些醋意,讥讽道:“你这张嘴,生得当真是好!随心所欲,言出如蜜!”
江黛青诧异地看向梅言,有些疑惑起来。嵇元忙打岔道:“难怪你道精湛。”
“说来我法能学到这个地步,少不了中学老师的功劳。他因为喜好画,却没人能说得上话。而我又没有父母照看,常是一个人得空闲,他就带着我去看了不少博物馆收藏的名家画真迹。边讲边看,教学相长。以至于我后来上了大学在另外一座城市,也保留下了观古习的习惯。”
提到教学相长,梅言有所触动,问道:“你这个老师是男是女?”
“男的啊。”
果然。梅言又问:“他想必没大你多少。你和他同出同入,同食同观?”
江黛青更是莫名其妙:“他当年三十来岁,我才十三!”她带些薄怒问道:“你在想些什么?他要是对我有什么非分的行为,是要坐牢的!”
梅言不语,嵇元哪里不懂他的心思,只觉自己都要淹溺在梅言的醋缸里了。
“那他带着你,四处游荡,也是少不了要周济你的。平白无故的图什么?”
“谁需要他周济?”江黛青驳道:“我是学生,博物馆大都免票,就有不免的也可以半价!带一瓶水、一个馒头就足够我一天!图我什么?图我无人教养!图我无家可归!”
此言一出,梅言才追悔莫及。嵇元更是恻隐。
江黛青一时口快,她其实也是前不久才体会出老师当年的善意。然而话已至此,再留下也只能是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起身欲走,却被梅言拉住。嵇元也不由站了起来。
江黛青意外地看向梅言,不知他还要说些什么。
“黛青!”梅言知道自己的失态缘何而来,自然也知道如何化解江黛青的怨怒:“你是头一个不介意我出身,待我如此亲近的姑娘。”
江黛青听梅言示弱,已经心软了几分,白他一眼道:“那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梅言苦涩一笑:“只是觉得你待人赤诚,于我于人,却并无区别。我对你而言,终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而已。”
江黛青脸现讶色:“你......吃我的醋?”
梅言登时松开江黛青的手,白了脸,慌张地望向嵇元:“不是.......你瞎说什么?”
嵇元只得拍拍梅言肩头,示意他不要紧张。江黛青看他们这般,才勉强收拾起不悦。然而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投下了阴影。
晚间江黛青坐在窗边看幽幽槭影,又想起梅言的话来。他是妓女所生,又为生母所弃。幸得其父医者仁心收养了他,还悉心教化。长成惊才绝艳,却又因出身而遭心上人厌弃。大约,他会觉得一切努力都不如出身重要吧?而嵇元,皇室出身,贵为亲王,却困于朝堂,不得江湖徜徉。两人才华不相上下,脾性样貌,又都出众。彼此钦羡,意气相投,也难怪他们好得如胶似漆。
思及梅言的前话,知他心高气傲,不屑与群伦为伍。然而在情事上受挫,叫他有些近乎执拗地要博得关注,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江黛青总觉得还有些违和处。
嵇元看江黛青默然不语,看着窗外剪影出神,走来与她同坐:“在想什么呢?”
“在想意远。”江黛青坦然道:“他有些奇怪。”
不欲江黛青多想,只要她稍微往男女之情上动点脑子,梅言的心思就再也遮盖不住。
“意远是久旷之叹。”嵇元搂着江黛青道:“我也感同身受。”
江黛青立刻驳道:“你有家有室的,哪儿来的旷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