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龙没等腕伤完全康复,就决定离开弄桫镇。田龙心里清楚,湄公河遭伏击的消息恐怕早已传遍金三角,说不定沸沸传言中说他田龙司令以及心腹班底全都死光死绝,所以他得尽快返回初建不久的密林基地。
田龙新建的密林基地就在巴寨。这是当初田龙与玛泰商量的结果,令人悲哀的是田龙囫囵着身子回来而玛泰却睡在狭小的匣子里。
这次重返巴寨李小豹没有跟去。李小豹新任营长,不便与田龙同行。虽说新任长官事情一大堆,一时离不开,其实李小豹不能同行归根结底还是受莫英的牵袢。李小豹左右为难,就选择了个折衷办法,主动去了莫虎老早的营部。莫虎老早的营部就是当初关押李小豹、黧黑脸的那个地方,在巴寨与弄桫镇之间,从那回家探望妻儿莫英阿劼方便,更重要的是他在此驻防,实际上就是一支拱卫巴寨的中坚力量。
田龙同阿德、熊逸还有剩下的五位弟兄,从李小豹的营地进入密林深山。上次,李小豹在贡钦镇缴获的两吨海洛因依然完好无损地存放在营部,李小豹找来十几匹骡马将海洛因驮上,交由田龙一并带回巴寨。
田龙、阿德一行和十多匹驮子,穿过密不透风的森林,找到那条曾经让田龙九死一生的峡谷,走了进去。
磕磕拌拌行了多半日,走到卧牛山下的谷口时,被十多名武装人员拦截下来。这些人自然是巴寨的警卫。有人眼尖,认出从谷口的来人是田龙司令,立刻恭敬让道,一小头目领着老大径往山下寨子走去。
早有人报告了寨子的首领。寨子的首领当然不是季忠,季忠和巴寨的人已经在那场惨烈的围剿下几乎灰飞烟灭,剩下寥寥无几的妇孺老残也投亲靠友四散离去。寨子的首领是原特别联队的一位分队长亢狼,亢狼也是一个精壮彪悍的汉子,在清迈时田龙就封他为黑势力军团第一团的长官,并负责招兵买马与筑建巴寨基地的重任。随亢狼一道来迎接田龙的还有骚马,骚马从萨尔温江将武器押送到巴寨后,就听命在此等候,不得擅自离开。
亢狼虽是生得如怒目金刚,却不似骚马那般鲁莽无谋。在“丛林行动”中,他带领的分队人与货毫发无损到了清迈就足以说明此人堪当重任。亢狼确实没有辜负田龙、玛泰的信任,短短两个月他就收容招募了六百多人马,修复巴寨损毁的工事,弥补季忠忽略的地方,在其基础上又加强了巴寨三面环山的守卫布防。同时,有了骚马押送回来的美式先进武器,现在的巴寨可说是铁桶般的牢固。当然,今天的巴寨也亦非过去季忠的巴寨能相提并论。现在,巴寨的东面是李小豹的部队驻扎,这简直就是一支不花本钱的强大警卫,替田龙防守着峡谷通道以及通道外围的广大区域。南面和西面,是湘寨与十窟寨,这两个寨子现在都直接归属田龙节制。
田龙对亢狼相当满意。将巴寨取代弯欣基地是他与玛泰的共识,巴寨三面环山,易受难攻,如果不是季忠大意让李小豹钻空子偷袭,莫虎的军队很难攻克巴寨。汲取血的教训,巴寨要成为以后的核心基地,田龙与玛泰对巴寨的防务作了精心安排,看来亢狼不辱使命,是位可造之材。美中不足的是玛泰没有看见这一切,想到玛泰之死,田龙心里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直冲脑门。
当晚酒席上,田龙表彰了亢狼的成绩,缅怀了好兄弟玛泰的在天英灵,并宣布阿德为田龙军团的副司令。说到阿德,田龙倍感欣慰,这一次湄公河突遭伏击托显出阿德的卓越才能,阿德临危不惧,绝境求生,尤其可贵的是他为田龙止血救命的事半字不提,这种居功谦藏的优秀品质令田龙感动不已;还有,对清查出隐藏在内部的奸佞宕哥,阿德的逻辑思维也令田龙刮目相看。田龙要整肃军团的纪律和训练使用先进的美式装备,阿德熟悉各种武器,且又精通英语,肩挑此重担非阿德莫属。
第二天,田龙未叫任何人陪伴,独自一人去了巴寨的那片柏树林。柏树林内是一片坟茔,很僻静,柏树枝头有只硕大的乌鸦“呱呱”叫着,声音嘶哑,十分难听。乌鸦停在坟头上总有一种不祥之兆,有人说乌鸦是幽灵的化身,有人说乌鸦是通灵的使者,皆不是吉利的说法。田龙抬头瞧瞧那只黑羽贼亮的乌鸦,心里不快,又转身看巴寨。从这儿看巴寨,巴寨一览无遗,只是今日的巴寨已没了山村那份闲适安详,不见陶渊明诗句里“鸡犬相闻,叟嗽童嬉”的景致,碉楼消失,竹舍成灰,倒是一栋栋兵营鳞次栉比。
田龙找到一座坟冢,那是馨姑母亲的墓。记得有一次,馨姑带田龙来,就在这讲述她母亲的故事,还告诉他这里所有的坟墓皆朝着故乡的方向。就不知人死后,人的灵魂会不会真的飘回到故乡?田龙从身上掏出一张绣有馨姑闺名的黄丝巾,这是馨姑唯一的遗物,他捧在手里看了很久,尔后蹲下身子在泥土上刨个小坑,轻轻地将黄丝巾葬埋。田龙双手合什,闭住眼睛祈祷馨姑永远与她的母亲陪伴一块……头上那只乌鸦又在“呱呱”地发出一串怪声。
田龙忧伤地在这呆了一会,准备去卧牛山上看一看,馨姑第一次投进自己的怀抱就是在那块大青石的旁边。走到那条松林坡的小道时,忽然听见灌木丛内“哗哗”一阵乱响,田龙以为是什么动物,以前他就在卧牛山下的谷口撞上一头印支虎,连忙想横过枪来提防,哪知手却抓了个空,身边没带枪!田龙一时急得满头大汗——灌木丛内的动物已经窜了出来,却是一个**岁的小孩子。田龙认识他,是馨姑邻居的小孩莽儿,常到馨姑家玩耍。
“莽儿,怎么会是你?”
小孩莽儿对田龙说:“田龙大哥,我们就躲在这山里面,平时不敢出来,看见是你我才出来的。”
小孩莽儿告诉田龙,上次官兵来围剿,他就和他妈藏进山里的一个洞子,还有好多人都躲在里面。莽儿边说边带田龙去那山洞。从松林的小道拐了一个弯竟是另外一个天地,一条跌落奔涌的清泉,一溜沟的密密竹林,还有两边山崖火焰似的杜鹃花……田龙居然从未来过。走到竹林尽头,迎面是一墙数十丈高的石壁,那奔腾的泉水就从石壁脚下一个阔敞的洞口涌出。洞口内泉水边一条道直抵石壁深处。
田龙满腹狐疑,他在巴寨生活了数月之久,随馨姑跑遍四周,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自己竟然没来过?
进洞口便是一个大石厅,在这里果然见到巴寨许多故人,全都熟悉,其中一位更是令田龙大吃一惊,那人赫然竟是老姚,馨姑的父亲!看见惊愕得嘴裂的田龙,老姚笑着说没想到吧,我们还活着,在这儿生活还真不错,没有任何人打扰,也不用种鸦片,其实这里才是我们的老家——既然你也来了,就跟我们一道过日子,不去当那什么鸟司令黑老大,天天不是你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提心吊胆的有啥意思。告诉你一个秘密,馨姑还活着,就在这个山洞里……
田龙闻听愣住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馨姑之死是李小豹亲眼所见,亲口相告,怎么会还活在这石洞内?正惊疑间,他瞧见石厅黑暗深处慢慢踱来一个倩影,揉揉眼睛细看,不是铭刻在心间那位柔情且又刚烈的馨姑还能是谁——田龙欣喜若狂,大呼一声馨姑,人就迎上前去拥抱,却扑一个空……
哪里有什么时候山洞,老姚,更没有自己亲爱的妻子馨姑,田龙依然伫立在馨姑母亲的坟前。或许是那只栖落在柏树枝头的“通灵”乌鸦,巫师似的让田龙在须臾间与爱妻的亡灵短暂相聚——一串豆大的眼泪涌出田龙的眼眶,滴撒在埋葬黄丝巾的泥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