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风冷,酒香飘远,三人对饮。 长宁侯白发红颊,醉意微浓。持着酒樽,对白孟春笑道:“小春子,阿爷问你个事,你可是喜欢我家欢儿?” 包明悟微醺扶额,闻此酒醒,瞠目看向长宁伯。 西域苦寒,白孟春酒量甚好。这中原之酒,于他来说太过绵柔,并无半分醉意。 包明欢不准白孟春,向任何人提及二人之事。 白孟春刻意为之,每日与其频繁往来,为得便是让府中明眼人看出来。 白孟春放下酒樽起身,屈膝跪地郑重其事,回道:“阿爷,您老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请阿爷做主,将明欢姐姐嫁我为妻。” 长宁侯拧着白眉,抿了一口酒,慈爱笑道:“阿爷倒是没意见,可你父亲未必会同意这门亲事。欢儿虽然嫁过人,可阿爷不愿她委屈。你若能说服你父亲,阿爷自当为你做主。” 白孟春愁眉苦脸,撒娇道:“阿爷,您也知道,我父亲的心思。阿爷,定要帮帮孙儿啊!” 包明悟附和道:“阿爷,长姐若嫁与孟春,以两家的关系,知根知底,定不会亏待了长姐。” 长宁侯挥手,笑道:“小春子,你快起来,那明日,阿爷卖个老脸,修一封与你父亲。” 白孟春喜笑颜开起身,重新落座。 长宁侯望着在一旁傻乐的孙子,叹道:“阿悟,如今阿爷,最发愁你的婚事。” 包明悟最怕阿爷念叨此事,忙哄道:“阿爷不必为孙儿担忧,您等着喝,孙儿的喜酒便是。” 长宁侯放下酒樽,白了一眼包明悟,冷哼道:“陛下圣躬违和,待龙体康健,这门婚事,还得阿爷替你,去向陛下求旨赐婚。” 包明悟抓耳挠腮,谢道:“孙儿先,谢过阿爷。” “好了,阿爷乏了,你二人各自回房去吧!” 二人忙起身,一左一右将长宁侯扶起,送回卧房中。 包明悟酒劲上头,摇摇晃晃回了自己房中。 白孟春趁夜出府,乘马去向白家私宅。 此时已是夜半,马蹄惊起犬吠声声。 城西,一处深宅中。 白孟春下了马,将缰绳套在栓马桩上,随即上前叩门。 门环激烈碰撞,似将黑沉之夜砸醒。 少倾,正门后有渗出光亮,传来不满呵斥声:“深更半夜,什么人,搅了小爷清梦。” 白孟春听出是阿星的声音,傲娇回道:“阿星,是我。” 门后之声转为惊愕,大门咯吱一声打开。只见阿星衣衫不整,一只鹿皮袖口还搭在半腰间。 阿星手里提着灯笼,嬉皮笑脸慌忙请白孟春进来。 “少主,怎会这个时辰过来?”阿星关上大门,忍不住好奇询问。 白孟春满腔不满,嘲讽道:“亏你还记得,我是白家堡的少主。” 阿星随在身旁,霎时敛容收色,忐忑不安垂首,怯声道:“少主,是来兴师问罪的?” 白孟春踏入正堂,阿星熄灭灯笼跟了进去。 “今夜,本少主要听实话,堡主命你暗中做了什么勾当?”白孟春行云流水拔出匕首,怒插在正堂桌面。 阿星魁梧高大,此刻胆战心惊哆哆嗦嗦,竟矮上了几分。 半晌,阿星愣是一个字未说。 白孟春再压不住眼底的怒意,凶狠逼迫道:“你若不说,至今夜起,本少主便将你逐出白家堡。” 阿星仓皇跪地,求道:“少主,阿星若说了,堡主一样会将阿星逐出白家堡。” 白孟春居高临下睨视,循循善诱道:“堡主只有本少主一个独子,白家堡终究要落在本少主手中。阿星,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星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唉声叹气道:“回少主,堡主让阿星领着兄弟们,暗中帮助梁隐山。” “为何要帮梁隐山?帮他又能成何事?” 白孟春实在费解,梁隐山于白家堡有何益处。 阿星身子一颤,似乎有莫名的惊恐,结结巴巴回道:“堡,堡主,想分割盛梁的国土,自立为王。” 白孟春亦受惊,愕然身抖。他是知晓父亲耿耿于怀,白家堡效忠朝廷多年,连个异姓王都未捞到。可他决计想不到,父亲竟有此野心。 白孟春只觉匪夷所思,凭一个梁隐山如何能达此目的。遂追问道:“梁隐山,幕后可还有何人?堡主暗中究竟与何人交易?” 阿星摇首,如实道:“阿星不知,只是若有需求,会有人送信至此,
将信塞入门缝。我等只是按令行事,从未见过对方。” 白孟春对于阿星的话并未怀疑,如此机密之事,阿星不可能全盘知晓 。 白孟春扶起阿星,口吻缓和: “尔等依令,都做过何事?” 阿星忙道:“混入大理寺刺杀梁隐山,还有,暗中救下太子的婢女,就是在驿站少主也见过的,那位阮内人。我等将人从沈如山的死士手中救下,送去了兴安观。” 这话令白孟春,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脱口反问:“为何要救那个阮内人?又为何要杀梁隐山?” 阿星又道:“原本不是要救阮内人,依令是设法将人撸走。我等潜伏在阮宅外,见阮内人独自出了城,一路尾随。碰上沈如山的死士,亦想撸走那个阮内人。至于究竟为何,阿星当真不知。不过,暗杀梁隐山,应当是为了灭口。” “近来,那人可有再送信来?” “没有。” 白孟春心生一计,附耳低言嘱咐几句。 言毕,回身拔出匕首入鞘,语重心长道:“阿星,莫让本少主失望。” “少主放心,阿星明白该如何做。” 白孟春望了一眼迷离月色,吩咐道:“夜深了,收拾一间房出来,本少主今夜宿在此处。” 阿星陪同白孟春,去往后院住所。 夜云翻涌,追月夺光。 荒郊野外,狼声四起。 快马奔袭疾驰,马背上却是一身夜行衣的沈子夜。 前面便到顺昌县地界,深冬寒夜沈子夜额间冷汗吟吟。 身后传来马蹄奔腾之身,瞬息之间将要追赶而上。 “嗖”得一声,冷箭直冲他背后射来。沈子夜敏捷俯身躲过一箭,回眸张望追兵越来越近。 长箭破空此起彼伏,箭雨势如破竹。沈子夜的马匹中箭翻倒,人被甩飞摔落。 黑夜不见尘土飞扬,只能闻见马匹痛楚嘶鸣。 沈子夜顾不得身上摔疼,发疯向前奔跑。 沈子夜望着紧闭的城门,颓然止步不前。 看来今夜他将命丧于此,悲从心生反倒哭笑起来。 什么贬为庶人,只不过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暗地里,元德帝绝不会留他活口。 这一个月来,他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东躲西藏,还是被追杀之人发觉了踪迹。 箭雨平息,沈子夜瘫坐在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银光晃眼,他看清一群蒙面人,持剑而来。 脖间一凉,长剑横在肌肤上。 他浑身颤栗,不甘心声嘶力竭吼道:“陛下赶尽杀绝,他日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噗嗤”长剑锋利,没入他腹间。热血喷涌而出,血气上涌他口吐鲜血。痛不能语,只能动动嘴皮。身子一软,瘫倒在地。瞠目抽搐,死不瞑目。 这群黑衣人一声不响,毫不怜惜粗鲁将人连同射杀的马匹拖走。 宗正司,沈如山从噩梦中惊坐起身。 短短一月,他已白发丛生,形销骨立,苍老了许多。眼下乌青浓重,似病又似夜夜难眠。 沈如山冲向房门,拍打门板,嘶吼道:“我要见陛下,来人啊,我要见陛下……” 门房落锁,雕窗封钉。 任他喊破喉咙,直至筋疲力尽,亦无人回应。 桌案上孤灯昏暗,寒风透过门缝闯入。灯芯摇摇颤颤,几欲熄灭。 几番挣扎,恢复昏黄。 沈如山耸肩弓背,脚步虚晃坐到床榻沿。 猩红的眸中恨意滔天,刹那混沌迷茫。如今在此生不如死,骨子里却又贪生怕死。 元德帝心狠手辣,绝不会留沈子夜的性命。 沈如山缩卷身子,倒在床榻上。抱起藏青色粗麻衾,低泣出声。 起初放不开身段,隐忍着如初生猫儿呜咽。渐渐溢满而出的悲鸣,一发不可收拾。如百鬼夜行,声声凄厉渗人。 夜,无情无义携缠绵多情。 风,急躁不安追婉转轻柔。 月,清冷孤傲伴四季冷暖。 日出霞光,晨雾稀疏。 五日一早朝,今日不必早朝。 萧莫言着了件青冥色云团深衣,命秦荣捧着奏本,去往太极殿晨省。 阮翛然身着内官服饰,随后出了东宫。一队东宫亲卫护送她,直奔西宫门。 萧莫言将顺王妃之事相告,若想弄清楚真相。只得寻信得过
人,到顺昌县走一遭。 阮翛然能想到之人,唯有她那个做了半辈子顺昌县知县的父亲。 虽说是为了萧莫言,对于父亲阮祝颂她终究难以置之不理。 她方到宫门外,见安郡王从马车上下来。 慌忙躬身垂首,躲在人高马大的亲卫身后。 她偷瞄了一眼安郡王,见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递了腰牌,随宫门守卫入了皇宫。 阮翛然不敢耽搁上了马车,回西城阮宅。 一想到阮田氏尖酸刻薄,继而又念起嫁与林千帆的妹妹阮悠然。 她又非冷血无情之人,多年姐妹之情仍存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