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过会再次和吴翰哲并肩走在江边。

入秋了，月上屏帏，凉透衣袂。红叶黄花的时令，连秋风都裹挟着丝丝萧瑟。

她听到他开口讲他父母的创业史，完全出于礼貌地当好一个听众。

他偏过头来看她，“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表达，我也是在父母寄予希望的环境下长大的。我承认，我和我前妻确实是联姻，她家帮了我们很多。同样，她从我这获得的，也是极尽奢靡的物质生活。她总是认为，她所获得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吴先生……”郁恬打断他的叙述，“你实在没必要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也不知道我听你讲这些应该给出怎样的反馈。不如大家开诚布公一些，你约我过来，想要达成怎样的结果。”

吴翰哲轻笑几声，“郁恬，你的性格确实很讨人喜欢。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星仪吗？”

郁恬咬了咬后槽牙，“星仪是我的朋友，是她选择答应和你相处，而不是你在我们之间做选择，不要把你主观臆断的对象筛选当作是顺理成章的美好幻想，你这种表达会同时让两个人感到不舒服。”

“你看，其实你乖顺的性格下隐藏的是固执和刚毅，你并不完全擅长掩饰自己，但是星仪处理很多人际关系显得非常游刃有余，她比你更适合我。”吴翰哲在她面前负手而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的圈层本来就是这样的，虚虚实实，体面和实际，两者都想要。我是经历过婚姻的人，我挑选伴侣一定不会喜欢改造的过程，而是能够直接上岗妻子这个职位的女性。”

“吴先生，你似乎把婚姻也当成了生意或者工作，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前妻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选择放弃。况且，你凭什么把这种意志强加在沈星仪身上，我认识她的时间比你长，我了解她喜欢的肯定也不是你这种把女性的价值摆在第一位，把婚姻过成算计的男人。”

他无奈地摇头，转身看向灯影璀璨的江水，“没有完美的婚姻，更没有完美的爱人。你还是把有些事想得太天真了。爱情或许靠感觉，但是婚姻就是平等的筹码交换，只有互相满足对方的核心需求，夫妻关系才能达到平衡。在我们的世界里，有些人甚至可以长期容忍彼此对婚姻的不忠诚，也不愿舍弃现实婚姻里的既得利益。”他转身看向她眸中的亮星和碎芒，“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的爱情很容易累？我指的是沈阔。”

郁恬狐疑的神色瞪了他一眼，像是保护不容他人侵犯的领地。

他嘴角的笑意看着也不像是挑衅，“我没有刻意探究你的生活，我认识周澍，沈阔我是见过的，加上星仪之前也提过。你看，申城这么大，圈子也就这么小。或许你会误会我的善意，但是我确实说对了，是吗？”

吴翰哲的话勾起了她心底的不安，“所以，今晚你是想暗示我，你不看好我所谓的爱情？还是用你失败的婚姻作为经验教训，指导我如何取舍？”

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用一种长辈式的口吻，耐心地开导她，“势均力敌的爱情才会永久，我希望你尽早明白这个道理，并做到知行合一。实话总是比较伤人的，但也是最有价值的。你迟早要学会从幻想中抽身，即便一时痛苦，也好过日后反复的自我厌恶和纠结。”

她的脑子里有几秒的混沌，可她明白，自己从来就不想要这些徒劳的道理，哪怕沈阔现在出现给她一个口头的保证，也能让她体面很多。“这些话，你也对星仪说过吗？”

他蓦地点点头，“很显然，她能够接受，所以才会答应父母安排的相亲。”

她很想对他自以为是的道理提出反驳，语气中略带讥诮，“我很好奇，你们俩这么合拍，为什么没有继续走下去，是她所能提供的价值还不够？”

他浅浅一笑，“看来今晚我说的话要让你一直误会下去了。我应该从来没有刻意在你面前塑造自己道德高尚，我也确实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但是请你相信，我还不至于做到故意挑拨的地步。你只是暂时不愿看清自己的内心，我帮你点出来，是希望你以后把路走得更远一些。怎么说，我们也算半个老乡，不是吗？”

她扪心自问，对吴翰哲这人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她只是不愿意有些事被他拆穿，还要剖析成一番道理讲给自己，那样显得她又傻又蠢。怎么判别，她自己有数。

他们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走，郁恬心里有过一阵惋惜，“其实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为什么没和星仪一起走下去？”

他微微叹息，“如果我说她值得更好的，你会不会又觉得我很虚伪？”

“我也觉得她值得更好的。”她抬眼看了看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你也不必费心，沈星仪从来没在一个男人身上花费超过三个月的时间，除非是她自己特别想要定下来。所以，你懂了吗，你从来都不是她的特选。”

“这实话听着确实挺伤人的。”他故作一个心痛的动作。

“彼此彼此吧。”她低敛着眉，轻轻笑了一声。

他微微勾唇，“说心里话，我还是很期待成为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一般说得上话的都可以是朋友。但是，在我这儿，朋友是有等级的。”

在路的一端，郁恬拒绝了他送她回去的好意，而是在街边等的士，他站在她身边陪了一会儿。

“还有个事我想你知道一下，我不清楚你到底晓不晓得……”

一晚上都在被他灌输，也不在乎多一条，反正她消化能力一直很强，她眼皮懒懒地一掀，“什么事儿？”

“顾珩洲，你有没有觉得他对你有意？”他盯着她茫然不知的眼神看了一会儿，“你一点没察觉也没关系，我看得很清楚。”

郁恬还没来得及作出别的反应，一辆的士已经停在她面前，“走不走？”

她迅速拦下，“走。”她朝他递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钻进了车里。

申城从来不缺极致的夜色，她在这幽黑的城市里踽踽独行，竟找不到一束属于自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