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家里,我干的那些活儿,其实连个钟点工都不如,再拿您那么些钱,就太不像话了。”
张洁芳说完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贴了好几张创可贴的肿胀双脚小心翼翼地踩在玄关的地板上。
“其实我就想跟您说这个了,可我……我真心舍不得那一个月一万多块的工钱,更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张洁芳在住进姜小萍这儿之前,从来不知道家是这样儿的。
她小的时候,家里人多地方窄,别说单独的房间了,就连一张完全属于她的床都没有。
在大姐跟二姐嫁出去之前,张洁芳晚上睡觉都是打地铺儿的。
那会儿的家对她来说,就是个下雨刮风淋不透、吹不跑的地儿,除此之外,就只有干不完的琐碎家务,听不够的抱怨牢骚,如影随形的忽视冷待,不是什么好待的地儿。
后来她结了婚、生了远,拼了十几年,终于挣了套自己的房子出来。
可家还是不好待,只是换成了另了种糟心法儿,她跟唐耀灿不是吵架打仗,就是憋屈生气,一天消停日子也没有,张洁芳好些时候宁可在萍水汤泉里给人搓澡,也不愿意回家。
“这半年住在这儿,真的是太舒服了,大家天天乐乐呵呵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甭管我闹多大的笑话、惹多大的乱子,都没人说我。”
姜小萍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张洁芳说的是过年把咖啡机折腾炸了的那事儿。
姜鹤从网上买了台一千来块钱的玩具咖啡机回来,兴致勃勃地研究了好几天,咖啡做了一杯又一杯。
张洁芳在旁边瞧着也觉得有意思,姜鹤就让她试试,结果这一试,就把咖啡机搞炸了,那动静跟在屋里放了个二踢脚差不多,喷出来的咖啡粉跟热水祸祸了大半面墙,接液杯也给砸碎了。
姜小萍还记得自己当时正帮着梁秀晶跟她那些老姐们儿挨个打视频拜年呢,连对面的老太太都让这动静给吓了一跳。
张洁芳更是脸都吓白了,姜小萍还记得自己笑她“胆子小”。
现在想来只怕是她每回在家里犯点针鼻儿大小的错儿,都会被唐耀灿趁机揪住、大肆攻击,成为证明“你张洁芳就是不行”的如山铁证之一,这样精神折磨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再也不想跟唐耀灿在一个屋檐下头住了,那样的日子我现在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知道老朱其实……其实就是想找个人伺候他,伺候就伺候吧,我身体好、力气大,不怕的。”
张洁芳抬头看向姜小萍,眼睛里闪过一抹少有的狡黠。
“他说了,不让我白伺候,说他愿意跟我领证,还说等结了婚,第二年就把那套老房子过户给我,就是梁老爷子对过儿那套小两居,那房子比我现在的好多了,我把他伺候走,挣一套房子,是我赚了。”
张洁芳语气带着几分雀跃,可姜小萍却越听越不是滋味,她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可还来得及没开口,张洁芳的手机就突然响了,是唐远。
姜小萍最烦唐远。
在她看来,唐远这个当儿子的,比他爹唐耀灿还要更恶劣些,完全就是只趴在张洁芳背上光知道吸血的超大号水蛭,一个恬不知耻的巨婴。
张洁芳是有可能彻底摆脱掉唐耀灿的,可唐远……
姜小萍越想越烦,她伸手去摸口袋,结果摸了一遍,只摸了根棒棒糖出来,她这才想起,电子烟早让姜鹤给收走了。
“这可不是我逼您的,是您亲口许诺要戒烟的,说话可得算数!”
姜鹤拿走她所有电子烟跟烟弹的时候,那股子“小人得志”的劲儿,姜小萍现在想起来还想笑。
“远啊?生活费又花超了吗?那我再给你转3000过……”
张洁芳有点老花眼,为了看清儿子,她把胳膊稍稍伸远了些,语气异常宠溺温柔。
往日张洁芳一说打钱,唐远立马就会喜笑颜开,可这回他甚至都没听他妈说完,就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我在网上看到你了!”
他喊得极大声,别说张洁芳了,就连旁边叼着棒棒糖的姜小萍都给吓了一跳。
“张洁芳,你可真是不嫌恶心啊!你当搓澡工不过瘾,现在还给那些瘫老头子洗上澡了是吧?你洗,你就偷摸洗呗,居然有脸还发到网上?你怎么想的啊,觉得这事儿特光彩是吧?我可真是服了,你就算是不为自己想,起码也得为我考虑考虑吧?让我同学看到了,他们怎么想我?我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手机里的唐远每骂一句,张洁芳的脸色就跟着惨白上一分,她几次张嘴,想要解释,可唐远连珠炮的质问堵得她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眼瞧着人都有点儿坐不住了,摇摇欲坠得好似一只不堪重负的缺腿儿板凳似的,随时都可能哗啦一声散作一地。
“……远,你听妈说,妈……妈不是故意想给……给你丢人的,妈是……”
张洁芳的声音虚得好像一缕烟,完全没了平常的粗声大气。
唐远根本就懒得听她的解释,还在那儿面色狰狞、喋喋不休地咒骂着、抱怨着。
张洁芳平日里是被唐远骂惯了,也不再吭声,跟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任这狼心狗肺的小混蛋侮辱诋毁。
可姜小萍却是越听越来气,到底还是忍无可忍,一口咬碎了棒棒糖,胡乱嚼了两口硬吞下去,抬手就把张洁芳的手机抢了过来。
“唐远,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姜小萍刚说了一句,张洁芳就紧张地想把手机夺回来,“小萍姐,你别……别吓着孩子了。”
姜小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到底是当了她多年的老板,跟条件反射似的,张洁芳立马局促地攥着双手,不敢再上前。
“还孩子?多大的人了还孩子啊!谁家孩子敢这么跟当妈的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