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明听到这话,眼睛都没有抬,根本不在乎被亲妈怀疑自己孕育后代的能力,还慢吞吞地擀饺子皮。 李玉芬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问:“我给你们的叶酸在吃吗?” 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林德明摸了摸鼻子,说:“吃,一天吃八回。” “没跟你开玩笑,”李玉芬气得打了他肩膀一下,又问,“我给你的你也看过了吧?” 林德明停下手上的动作,叹口气:“这种事要顺其自然。” “你没听过吗,男女之间正常同房,不避孕,一年之内没要上孩子,在医学范围里已经算不孕不育了。”李玉芬扭头与林同对视一眼,又指着儿子说,“你和小元岁数也不小了,这两年生肖好,今年虎明年兔,后年是龙,再不济你也给我生个龙,听到了吗?” “这哪儿有准。”林德明微微皱眉,摆出不耐烦的表情想停止这个话题。 “不行就去医院看看,不要讳疾忌医,耽误了小元。”李玉芬道。 她的话音未落,元湛英走进厨房,先跟老两口打了声招呼,然后利索地洗手,穿上围裙,把林德明从揉面板前挤走,拿起擀面杖擀了几个饺子皮。 李玉芬给林德明使眼色,让他出去呆着,之后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了。 等到了晚上,元湛英给于慧慧讲完睡前故事,欢欢也趴在床边昏昏欲睡,她回到主卧室,轻手轻脚关上门。 林德明正在床上翻看学生的课堂小测,一边看一边叹气,抬头见到老婆的动作,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他从床上下来,把钢笔盖上笔帽,一沓试卷随手放在窗台上,之后慢条斯理开始解睡衣扣子。 元湛英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转头与他对视:“妈今天是不是又问你生孩子的事了?” 林德明三下五除二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肩膀和小腹,凑近元湛英,伸出手刚想搂住她的腰,被她一把推开了。 “我在跟你聊正经事。”元湛英皱着眉后退几步,绕过对方,从地上捡起刚刚被男人潇洒甩开的睡衣,递过去。 林德明悻悻穿上上衣,故意没扣扣子,把胸口对准元湛英,说:“没什么。” 元湛英的注意力被吸过去几秒,随后干咳两声说:“以后爸妈再催生,你尽管把问题推到我身上,听到了吗?” 林德明这个方法奏效,故意让胸肌弹了几下,又黏黏腻腻地蹭过去,搂住元湛英,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吸了吸带着香味的头发,才含糊地说:“我不要。” “什么不要?”元湛英把他从自己脑袋上甩开,抬头与他对视。 男人的全身紧紧贴在元湛英身上,感觉像是抱住了一个又香又甜的棉花糖,他心驰神往地蹭了几下,才哑着嗓子说:“我不要说是你的问题。” 元湛英无暇顾及那根抵在自己腰上的棍子,疑惑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那是我爸妈 ,我说什么做什么?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们又不会真的对我生气,”林德明小声解释,“你在你家人面前维护我,我也要在我爸妈面前维护你。” 元湛英莫名哽咽了一下,下意识说:“我不是不想生,再给我一段时间……” 再给她一些温暖,让她重新起爱人的能力。 “我知道,”林德明摸摸她的头,把她抱到床上,认真地说,“没关系,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元湛英看着对方,背对着吊灯,男人的神色莫名隐忍,前额的头发掉落下来,有种凌乱的美感。 她下意识凑上去,亲吻住对方的嘴唇。 - 冬至这天,元家显得十分萧瑟。 元父躺在床上,只倒下不到一个月,他瘦了十几斤,整个人皮包骨头,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不是臭,而像是灵魂在腐烂,让人闻起来汗毛直立。 元母指挥着岳芳揉面,自己则开始和馅儿,她早就从冰箱里拿出了焯水冻起来的一大包野菜,切碎了,一股脑放进不锈钢大盆里,又拿起一小袋猪肉馅,想了想,只拨出来一半,剩下的收起来。 她掌管着家里油粮的用量,旁人不敢指手画脚,只有元耀祖在吃了几口之后跳下餐桌,说了句:“今天的饺子不好吃。” 没有油水,能好吃得了吗? 元母充耳不闻,往儿子碗里扒拉了半盘子最先出锅的饺子,现在温度正合适,好入口,元湛豪埋头吃着,没往元耀祖的方向看一眼。 元耀祖撅了噘嘴,跑到里屋,找到正在给公公喂饭的
岳芳,大声说:“妈,今天的饺子不好吃。” 岳芳碗里的饺子是刚出锅的,她切都没有切,直接一整个儿囫囵喂到元父嘴里,趁着人咀嚼的工夫,侧过头看向元耀祖:“你吃饱了吗?” 元耀祖点点头,又摇摇头。 岳芳哄劝他说:“不好吃也得吃一点,不然怎么长成爸爸那种大高个子?你跟奶奶说,让她给你倒点醋,放上醋就好吃了。” 元耀祖半信半疑地回去,大声喊:“奶奶,妈妈让你给我倒醋。” 元湛豪吃了三十多个饺子,正用碗底的醋兑上饺子汤,原汤化原食,在吸溜着喝,听到这话,把碗递到孩子嘴边:“你尝尝醋好喝吗?” 元耀祖踮起脚,朝着碗里看了一眼,见里面是恐怖的浅紫色,转动着眼珠犹豫了两秒,低头喝了。 小孩子味觉敏感,当即接受不了酸味,脸色扭曲地看向元湛豪。 元湛豪哈哈大笑,指挥说:“咽了。” 完全咽不下去,元耀祖被酸得鼻涕都快流出来了,不知所措地扫了一圈四周,最终选择吐回了碗里。 元湛豪沉下脸,把碗重重摔在桌子上,回屋了。 岳芳听到儿子的哭声,冲出来,抱着元耀祖来到他们那屋,看着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元湛豪,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能管管孩子吗?” “我上了一天班,已经够累了 。”元湛豪不耐烦地皱眉,“再说,耀祖都这么大了,难道还不会自己吃饭?” 他想起家里有闲钱,自己亲爹又没生病的时候,岳芳的温柔小亦意和元耀祖的聪明懂事,与此时面前两人狰狞的面容做了对比。 果然,有些人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 元湛豪摆出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态度,岳芳不得已,抱孩子出去。 元母正拿着炕上的饭碗,一口一口给元父喂饭。 岳芳余光瞥见了,瞬间松一口气,视线落到餐桌上,想坐下吃口饭,这才发现元家人只留了四五个饺子,还不够元耀祖吃饱。 她的胸口堵着一股气,上不来也不下去,重重锤了两下胸口,硬是忍了下来。 她不吵不闹,元湛豪反而发作起来。 晚上,元耀祖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惹得他勃然大怒,拽着岳芳胳膊往地上拖。岳芳顺着力道打了几个滚,从对方手上挣脱出来。 元湛豪胡乱踹了四五脚,前几脚踹了个空,最后一脚正中她的小腹。 岳芳疼得蜷缩在地上,隐隐约约听到男人问:“你想跟我离婚?” 她没说话,疼得呻|吟。 元湛豪在屋子里绕了两圈,犹如困兽之斗,最后恶狠狠地放下话:“要是离婚,你别想从家里再拿走一毛钱,儿子也是我们老元家的,要走你自己走。” 岳芳脸色惨白,连呼痛声也不再发出来了。 等男人走了,元母把她搀起来,长吁短叹道:“他一个大男人,你哪儿打得过他呢?以后看他生气了,躲开就行了。” 岳芳捂着肚子,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元耀祖正趴在那里,怯怯地注视着一切,见她看过来,扭头跑了。 元母的手覆盖在岳芳的手上,安抚道:“现在家里是困难了一些,不过湛豪有力气,能吃苦,肯定会让你将来过上好日子的。” - 隔日,元湛英一个人回了元家。 她开着那辆红旗车,一个漂移停到了元家大门口,隔壁婶子额前的几缕头发被车带出来的风吹开,吓得这人大叫了一声。 正是吃完午饭,大家没事干,坐着消食的时候,听到尖叫声,周围的好几家都探出脑袋看。 元湛英从车上下来,被众人围观了个正着。 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上面没有一丝杂毛,里面是纯羊毛的上衣和黑色高腰呢子短裤,配上一双同色系长靴子,显得又精致又贵气。 她从车后备箱拿出一大袋子水果,跟认识的邻居打了声招呼,视线和听到动静走到门口的元母以及元湛豪对上。 元湛豪心里很不是滋味。 连他都不会开车,元湛英现在却会了,他的小妹,明明之前是个唯唯诺诺的家庭主妇,是什么时候开始脱胎换骨,变成这副模样的? 元母亲亲热热地拉着元湛英的手进去,把水果递给儿子拿着。元湛豪拉开袋子看了看,见都是些不值钱的苹果和梨,立刻撇撇嘴 。 元母走到厢房门口,不动了:“还有碗没刷呢!” “那快去刷吧,”元湛英笑盈盈地说,“
我去和嫂子聊几句,顺便把下个月的钱给她。” 元母哑了,目送闺女走到东屋,和岳芳并排坐着。 元湛英和岳芳没什么共同话题,两人干巴巴寒暄了几句,在炕上躺着的元父大半边身子不能动了,但思维还很灵活,几次想插话,岳芳都没有理会。 元湛英靠过去看了看,见老头的嘴唇都干得裂开了,便问:“爸,你要喝水吗?” 元父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喝,喝!” 元湛英从外屋倒了点温水进来。 元父伸长了脖子等着,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元湛英见状,又倒了一杯,倒多少喝多少,看样子渴坏了。 等第三杯水喝完,岳芳似笑非笑地阻止元湛英还要再出去倒水的动作,说道:“少给爸喝点,待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元湛英把茶缸放下,理解地点点头。 元父不干了,扯着嗓子喊:“还渴。” 元湛英看着他的眼睛,从堂屋兑了盆温水端进来,随手拿了条毛巾投了一下,给他擦擦脸和手。 岳芳伸头看,见她拿的是元湛豪的毛巾,没出声,又安稳地坐了回去。 元父连眉毛上都有食物残渣,指甲留得很长,有一个指甲劈了,劈到了肉,可能是头发不好清洗,用刮刀剃了个光头,他自己觉得不好看,要了个毛线帽子戴上。 元湛英往元父脖子和耳根后一擦,毛巾都黑了,衣领处因为太脏,布料硬了一大片,恐怕这件衣服脱下来,能直接戳在地上立着。 她从衣柜里掏出一身上衣,想给元父换上,撩起衣服一看,一根根肋骨穿透皮肤,显露出形状,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元湛英火冒三丈,把面前亲爹的衣服盖回去,语气不善地问岳芳:“嫂子,你就是这么照顾爸的?” 岳芳听不得她的数落,像根一点就炸的鞭炮,立刻站起身:“你什么意思,我照顾人还照顾出错了?” 元湛英不跟她废话,从西屋把元湛豪拽进来,指着元父衣服底下的身子:“你自己看。” 元父扭了几下,像挡住自己的身体,不想让两个孩子因此打架,可越着急,话越说不清楚,反倒喷了几口口水出来。 元湛豪被这具干枯衰败的身体吓了一跳,下意识上前几步,又有点胆怯,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这才坐在了炕沿上。 元湛英双手环抱住胸口,语气强硬:“如果家里人照顾不好爸,还是请人来照顾好了。” 元母听到动静,小跑着走进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立刻反驳:“我看岳芳照顾得挺好。” “这叫做好?”元湛英一一指出,“不给喝水,衣服多少天没换洗过了?他为什么突然说话含糊,我看了看,嘴里烫得都是泡,喂饭的时候不试试温度?” 元母打圆场:“她这是没有经验,你别发那么大脾气, 好好说,她肯定改。” “元湛英,你说得轻松,嫌我伺候不好,你怎么不来?”岳芳冲上前,指着元湛英的鼻子,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尽,“说我不给喝水,水喝多了,上厕所怎么办?你也不想想,我一个人搬得动吗,我做多少心理建设才能拉下脸给他脱裤子?” “岳芳,别说了。”元母拉住她的胳膊,低声呵斥道。 岳芳把对方的手甩开,抹了一把眼泪,说:“爸这边要我看着,耀祖没人帮忙带,元湛豪连自己的裤衩都不洗,泡在盆里给我留着。说是我管家,钱都在我手里,想买什么买什么,可六十五块钱养五口人,够干什么的?不光是落不下,我每个月还要腆着脸跟我妈借钱。” 在光鲜亮丽的元湛英面前解开伤疤,元湛豪有些气急败坏,捂住岳芳的嘴巴,厉声威胁:“闭嘴。” 岳芳狠狠地瞪着元湛豪,瞪到对方心虚,自己把手拿下来,这才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用颤抖的声线说:“这日子我过够了。” 话音刚落,她像旋风一样冲出去,回西屋收拾东西了。 元湛豪呆立在当场,元湛英与他面面相觑,还在消化岳芳说话的内容,元母倒是反应快,推了一把儿子,低声说道:“快把人拦住。” 元湛豪扭头看了一眼对面屋,故意提高音量,拉着长音说:“她想走就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如果在平时,他这样大声呵斥,岳芳肯定被吓破了胆子,乖乖出来道歉,但今天,这招不管用了。 岳芳很快收拾出一小包行李,面如冰霜,扛着就往外走。 元母凑过去,小声说:“这几天确实是有些累,你回家休息几天,等休息够了,知会一声,我让湛豪过去接你。” “再说吧,”在这
个时刻,岳芳反而很平静,她迎着元湛英藏不住的可怜目光,反而笑了,努了努嘴说道,“不用可怜我,我比你幸运多了,我能脱离苦海,但你不能。” 元湛英没想到这件事能成为压死自己嫂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叹口气,没说什么。 众人目送她离开,元母自我安慰道:“不怕,她舍不得耀祖,肯定不会走多久。” 元湛豪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转身往屋里走:“随便她,我难道还非她不可不成?” - 元湛英回家的时候,总觉得五味杂陈。 这件事该怪谁呢? 错的是愚昧,是偏见,好像每个人都有错,但每个人都吃了自己的苦果。 她晚上给于慧慧讲新买的动物百科,念到群居动物会淘汰掉老去的成员时,突然想起白天的事,觉得心惊胆战。 难道真的只是岳芳对元长顺敷衍吗? 她一个小女人,八十多斤,弱不禁风,真的敢忤逆婆婆和自己男人? 这么干,说明旁人至少是默许的态度。 元父老了,这个病不能痊愈,只会越来越严重,拖后腿的狼,是会被狼群抛弃的。 元湛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如果元长顺继续留在元家,他可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