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儿?”
姜小萍之前从来不会在夏天回家,这是第一回。
她妈没吭声,只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姜鹤,反而是姥儿笑盈盈地招呼她吃饭,就跟下午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吃饭的时候,姜鹤满心忐忑,一个劲儿地偷瞄旁边的姜小萍,还有对面的姥儿,试图从俩人的脸上找到点细微末节的线索。
可她瞄来瞄去,瞄得眼珠子都酸了,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姜鹤平常一顿能吃两碗米饭,可那顿她只吃了一碗多一点,就把筷子放下了。
“鹤儿,明儿跟你妈走,到城里住大房子、上好学校。”
趁着姜小萍收拾桌子,姥儿把姜鹤拉到房间里,轻声细语地跟她说。
“我不去!姥儿我错了,我以后肯定不打架了,真的!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姜鹤边求边哭,她一开始只是装哭,就是想着挤点眼泪下来,好让姥儿心软,结果却越说越委屈,假戏成了真做,眼泪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大颗大颗地砸在姥儿刚长出老人斑的手背上。
“姥儿你别不要我啊!”姜鹤吸溜着鼻涕,抖着声儿说完这句,嗓子就彻底哽住了。
其实她还有更多想说的、想问的。
她想问姥儿,更想问那个自称是她妈的漂亮女人,问她们为什么要把她推来推去的?为什么都不想要她?为什么不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这么讨厌她,当初为什么又要生下她!
“姥儿什么时候不要你了?”姥儿也哭了,她抱着姜鹤,用粗糙的掌根给她擦着泪,“跟你妈去大城市上学,那样才有出息!”
“我在这儿也一样有出息!”
姜鹤记得那天晚上,她抱着姥儿一直哭,哭到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了。
而姜小萍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她只是坐在一旁,耐心地递过一张张纸巾,不过姜鹤一张都没接,她负气地把眼泪跟鼻涕都蹭在了姥儿的衣服上,下定决心跟姜小萍划清界限、撇清关系!
可姜小萍到底是她亲妈,13岁的姜鹤既跟她划不清界限,更撇不开关系,到了还是跟着她去了城里。
到了城里,姜鹤才知道姜小萍是开澡堂子的。
“这叫大众浴室。”姜小萍纠正她。
姜鹤没吭声,偷偷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姜小萍纯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明明就是个稍微干净点儿的澡堂子,非说是什么大众浴室,还搞了个挺老大的霓虹灯招牌,上头写着“小萍浴室”四个大字。
不过这澡堂子生意着实不错,姜小萍干了不到三年,不光把当初开澡堂子拉的那些饥荒都还完了,还攒了十几万块钱,又加上贷款,买下了二环边上一套两室一厅的老破小,拢共50平不到,俩卧室刚好被客厅隔开,她跟姜鹤一人一间,颇有几分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姜鹤不会给人当闺女。
至于姜小萍,就连13岁的姜鹤都发现了,她也不大会给人当妈。
俩“新手”就这样毛毛愣愣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磨合期长得吓人。
最开始那半年里,姜鹤一回家就躲进房间,跟只易受惊的兔子似的,除了吃饭洗澡上厕所,绝不踏出卧室门一步。
“妈”,当然绝对不喊,不得不招呼姜小萍的情况下,姜鹤都是用“哎”或者是“嘿”来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