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热病继续在山村肆虐,短短几个月夺走上百条人命。
日子进去九月,磨盘岭的大队部空了,只剩下两个人还活着,就是张跟画眉。
这俩人无比坚强,仍旧在跟病魔做斗争。
张的身体虚弱到极点,路都走不动,只能依靠拐杖。
画眉也不比他好多少,每天扶着轮椅前行。
不能一直在屋里呆着,必须要出来晒太阳,李医生说多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
几个护士天天伺候他俩,可画眉跟张倔强地很,就是不用人搀扶,非要自己走。
两夫妻手拉手坐在大队部的院子里,瞧着天上的太阳一会儿变成两个,一会儿变成三个。
天空是模糊的,大地是模糊的,四周的房屋跟树木都是模糊的。
大街上人群走过都是重影。
隔着院墙,好多人不断慰问:“哥,画眉嫂,感觉怎么样啊?”
“行!得劲!”张说。
“你俩一定要挺住,病好了咱们一起再去工厂,你跟嫂子还是我们的总裁e。”
“好,我等着,等着……。”张还冲大家笑笑。
画眉也冲大家不断点头。
他们两个长大了,成熟了,稳重了,再也不是从前的毛头小子跟丫头。
乡亲们的关心让他俩充满希望,总之一天不倒下,他俩一天不屈服。
好多人走在他们的前面,有垫底的,也不害怕。
相比之下,不远处南山上的林浩然跟李天骄就难过得多。
除了马小冬,整个斧头山的人彻底把他俩遗忘,日子孤单而又寂寞。
虽说不缺吃喝,李医生每天派人来送药,输液,但病情仍旧在一点点加重。
林浩然瘦得全身只剩下一把骨头,李天骄也弱得风摆杨柳。
他俩的脸上,脖子跟四肢,包括前胸跟后背全起一层水泡。
那些水泡起了落,落了起,不断溃烂,流出黄黄的汁液,恶臭难闻。
落了以后就留下一块褐红色的疤,根本去不掉。
李医生说,他们不但皮肤上有,五脏也有,心肝脾胃都被那些水泡占领。
啥时候身体的机能丧失,啥时候彻底完蛋。
但两个人同样不怕,林浩然拉着女人的手问:“天骄,跟了我,你后悔不后悔?”
李天骄却摇摇头:“跟着你,俺幸福……。”
两个人声音嘶哑,特别微弱,因为嗓子里也有水泡,声带被破坏,发出的声音好比拉一个破风箱。
“天骄,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幸福,不能带着你出去旅游,看全世界的美景,不能跟你一起生儿育女,过有滋有味的日子……。”
林浩然觉得十分愧疚。
作为一个男人,他需要给妻子的太多太多,但已经失去机会。
李天骄却笑笑:“够了,有你有斧头山,啥都够了,这儿就很好,比全世界哪儿都美,死活都不怕,咱俩死了也会埋在一块,下辈子再做夫妻。”
她拉着他的手,他挽着她的臂,两个人躺在炕上,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天骄,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地狱?”
“不知道。”女人摇摇头。
“我希望有,有地狱也等于有盼头,十八层地狱统统走一遍,还完今生的虐债,投胎做人,一切从头再来。”
李天骄说:“你不会下地狱的,你是好人,没干过坏事。”
“你也不会,你也是好姑娘,咱俩下辈子一起投胎,还在斧头山,还在小冬哥的工厂,我等着你……。”
“俺也等着你……。”
他俩的手越拉越紧,越拉越紧,再也舍不得分开。
这天半夜,李天骄的病先复发的。
女人在炕上痛苦地扭曲,呢喃,嘴唇干裂,一个劲地喊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