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一怔。之恺见了摇头大笑,“说笑而已!父皇可别放在心上。”
皇帝终于也笑了。
“难得难得。竟比往日不同了许多,也懂得婉转自嘲了。朕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让有了这样的变化?”
之恺认真的想了想,答道:“是心境吧。”他收了笑,“出来这些日子,别的长进没有,唯独想开了不少。父皇也好,太子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为难……当然我也有。在没有万之策的时候,能做的,也就是取舍和选择吧。”
皇帝静静听罢,点头微笑:“不错,拿得起,放得下。难怪不少人都觉得,比太哥更果决。”
“并不是这样……”之恺蹙眉,又抬起头来,诚挚的望着皇帝,“父皇想听,儿臣对太子的看法么?”
皇帝笑了,“当然,说。”
“我知道,大约有臣子会用
父皇的标准去衡量太子,觉得太子应该和父皇一模一样,或者接近也好。殊不知,父皇当年即位之初,正是百废待兴,亟需开疆拓土之时,惟有铁腕严律,方能攘外安内。所以彼时,治国平天下,还非父皇而不能成。”
皇帝摇头笑道:“别在这里给朕戴高帽子,这些废话,朕平日还听得少么。不是要说大哥么,还不快说。”
之恺继续道:“而如今四海已定,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反而需要自由、公平、开放的环境,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若是处处禁,事事管,反而束缚住了人性。太子如今推行的黄老之术,看起来似乎是无为而治,实则却是最顺应这时代不过。所谓明君,便是因时而易,绝非一成不变。父皇的严苛在当年是明君,太子的宽仁在今日也是明君。儿臣游历过大江南北,见到百姓富庶,各行各业欣欣向荣,一片蓬勃生机,人人遵纪守法,却又能积极创造,每个人的潜能都得到最大的激发……”
皇帝有些沉吟,许久都没有说话。
之恺见状,便也不再言语,只静静的陪在皇帝身侧,迎着徐徐晚风,缓缓慢慢的走。
良久,皇帝喃喃道:“太子一直说,他有他心中的大义和理想世界……朕虽然不知,他心目中的那个理想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可他既然说他要开创,就只好让他开创去吧。”
之恺点头,“百姓皆赞太子开明,说起来,风评甚至比父皇都还要好。”
皇帝回头望他,露出欣慰的笑,“这话,也就敢说。”
“我向来无法无天,不是一直都让父皇讨厌么。”
皇帝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朕仿佛记得,与严尚交情不错,这番论点,似与他相左……”
之恺不以为然,“交情归交情,他的观念,我却未必赞同。严尚人是正直,但思想太过保守固执,他说的话,随便听听便是了。”
皇帝沉吟着点了点头,“既然能说出这一番话,朕觉得,该是心结已解……虽然把太子说得那么好,却也不能否认,有时候他处理事情,还是不够果断的,若有在旁提醒,互补互助,就再好不过了……”
他忽然认真的看着之恺,“朕希望回京辅佐太子,可愿意?”
“不必了。”之恺毫不犹豫的摇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儿臣便做后者吧,即使漂泊在外,也会始终牵挂父皇和兄长的。”
皇帝注目他许久,叹道:“之恺,仿佛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大哥……竟还不如成熟的快。”
之恺便笑,“还不都是父皇惯的,多打骂他几次,就好了。”
皇帝此次前来,很大程度上还是想劝他回去,然而这一番话聊下来,他心意仍坚决异常。心知大约是不能劝得动了,一时也只无奈,无心再闲走,便催着他往回。
之恺自是遵从的。
他将他父皇交到他母后手边,遂打算着去找芳芳。一听说芳芳在屋子里头,他忙匆匆赶过去,然而没走几步,不远不近的却碰见了安伶。
之恺踟蹰一霎,还是大大方方的迎了上去。
安伶见他迎面走来,便也站住,上下打量他一番,感慨道:“本想问问过得好不好,眼下看来……竟是多余的。”
之恺笑笑,“那姑姑最近好么?”
安伶苦笑道:“哪有什么好不好。我半辈子都在为袁家的前程操心,如今,也不过就是继续操心罢了。”
她不等之恺说话,轻轻叹了口气,似并不想继续聊下去,兀自往木屋方向看了一眼,“芳芳还在里头跟她爹说话,且先等一等吧。”
之恺点一点头,远远玩过去,但见小木屋内灯火通明,隐隐映出芳芳和袁光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