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火树银花,近万少年欢聚莫愁湖畔。篝火熊熊歌声阵阵,没有柳七郎之缠绵悱恻,唯有大江东流的豪迈雄浑!江南的风似乎也变得激烈起来,空气中烧的都是冲天血气!
华侯伟醉了,何景明醉了,边贡醉了,王阳明也醉了,夏日莫愁湖边躺满了醉酒的少年!唯有汪直看着华侯伟憨态可掬的模样,露出一丝笑容,这个照亮他余生的少年,心底还是那样如水晶般纯净。
高风险才有高收入,此番江南精华被华侯伟一网打尽,才真正算拥有了江南!大明当时人至少七成都在江南,顶尖豪世间大儒都在江南,可想而知,江南一旦真正臣服于华侯伟,释放出来的力量是多么恐怖。
消息传回京城,却没有惊起臆想之中的波澜。但明眼人都知道,水面的平静之下,酝酿着怎样的狂暴!一时间京城动起来了,同乡、同年的聚会多了起来,灯火通明夜夜笙歌,风暴慢慢在积聚着力量。
一月之后,朱厚照还在豹房行乐,钱宁突然跑进来喊道:“万岁,阁老们都来了。”
朱厚照不耐烦的摆手,气哼哼的抱怨:“真烦!有事说事,非要弄什么朝会!朕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他们玩?叫进吧!”
李东阳、王鏊、焦芳、马升四人联袂而至,李东阳笑着和朱厚照打招呼:“陛下,已经月余没有朝会了,今日风和日丽,想必奉天殿中也是阴凉的很,百官都已经恭候陛下多时了。”
朱厚照叹口气,都已经逼得李东阳说风和日丽了,还要怎么样?总不能让老头跪着求自己上朝吧?自己脸皮厚,可不是丧心病狂,差不多就得了。于是朱厚照恹恹的点点头,有气无力的站起身:“来啊,更衣!朕要上朝!”
朱厚照好不容易进了奉天殿,坐上龙椅往下一看,心中隐隐有些觉着不对。来的太全乎了,连张懋这老东西都靠在柱子上打瞌睡,反常!
果然,一连串的规定程序之后,礼部尚梁储开炮了!
“陛下,开总衙门辖下四省试行官绅一体纳粮两月,各地哀嚎片野,各州府学正纷纷上,言说属地有贫困学子无法度日!更有南直隶凤阳府举子张少鹏,因年考未过家贫无法供养年迈双亲,悲愤之下悬梁自尽!天啊!我大明开朝从未有举子因施政不当而绝望自尽者,为何短短两月就酿成如此悲剧?陛下!”
朱厚照看着梁储的脸,心中就腻歪的不行。这货表演的倒是声情并茂,泪水涟涟哭天抢地,可这关你什么事?吃你家大米啦?
见朱厚照不应答,六科给事中何秀金从朝班扑出来,跪地哀嚎:“陛下,大明朝廷的根基就是天下间的读人,若是放任开总倒行逆施,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都察院监察御史马行风也跳了出来,声音是铿锵有力:“陛下!善待学子乃是太祖遗留的善政,陛下,吴王此举乃是数典忘祖,请陛下做主!”
朱厚照早就神游天外,想着今晚是大被同眠,还是独宠李凤姐,哪里顾得上底下众人悲愤欲绝的绝佳演技?
马升气的胡子乱抖,出班朝着朱厚照拱手:“陛下!莫要凉了忠良的心啊!”
朱厚照脑子里正浮现不可描述的画面,被马升一惊,慌忙擦一下嘴角流下的口水,茫然的看向马升:“马大人,朕如何就凉了臣子的心?”
焦芳看不是了局,只得上前提醒:“陛下,开总衙门在四省试行的官绅一体纳粮,危害甚大,已经闹出来人命,应当废止才是。”
朱厚照打个哈欠,这才睡眼朦胧的说道:“开总衙门有没有奏折?总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吧?这也不是公平公正的处理态度嘛!嗯,刘瑾,吴王有没有奏折送来?”
王鏊看着朱厚照惫懒模样,气的胡子撅起来老高,正想斥责,被李东阳按住手臂。王鏊回头,李东阳眼神示意,稍安勿躁,看看情况再说。
刘瑾看看众多朝臣,大声说道:“吴王有本上奏,南直隶凤阳府举子张少鹏,因留恋青楼被奸人盯上,染上赌博恶习,在当地银钩赌坊输掉纹银三千五百八十两,被逼无奈之下,将家中良田百余亩抵押,其父暴怒赶他出门,一时想不开之下,才悬梁自尽。嗯,吴王特意强调,是学正白首海听闻此事,张冠李戴诬陷官绅一体纳粮的良法。现白首海已经被南京吏部革职查办,正在待罪之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梁储瞪着牛眼大吼,神情惊诧而悲愤!
马升马上接着梁储的话辩驳:“此乃吴王混淆视听之举!可怜张少鹏被人迫害而死还要担此污名,可叹学正白首海不顾强权冒死上奏,却被奸佞迫害,本来应是他后盾的朝廷,却还在瞻前顾后!”
朱厚照马上不乐意了,他冷哼一声:“马大人慎言,朕乃一国之君,做事必须公道。不能你说你有理,朕就必须听你的吧?”
马升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一字一顿的说道:“陛下,臣一心只为大明江山社稷啊!”
朱厚照冷哼一声,想找个外援,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满朝武都是一个模样,见朱厚照眼光扫过来,都纷纷低下头去。就连吏部尚刘宇、都给事中靳贵、审计司张彩,都木雕泥塑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朱厚照心中一凉,接着勃然大怒!这是要逼宫啊!他眼角扫了一下殿内,嗯?侍卫都是生面孔!不对!瞬间朱厚照惊出一身冷汗。脑子飞速转动,但脸上已经堆起让人感觉忠厚老实的笑容:“呵呵,马大人言重了!朕从来不怀疑卿的忠心,嗯,此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需从长计议!”
朱厚照的眼神都被李东阳看在眼中,他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陛下,是非曲直俱在,何必从长计议?王子凡法与庶民同罪,吴王殿下虽是陛下一母同胞,陛下不会包庇吧?”
这话就近似无礼了,朱厚照眼中寒芒一闪,接着微笑着说道:“李师傅,真当吃定朕了?你可知转轮手铳压根就不在意人多?”
李东阳一脸茫然:“陛下,转轮手铳臣是知道的,但,臣绝不敢有失礼之处!”
毕竟是史上最荒唐的帝王,朱厚照一拍龙案,大吼一声:“刘瑾,查查今日何人安排殿中侍卫?”
李东阳额头见汗,安排侍卫是他所为,让朱厚照投鼠忌器也是他的意思。想必以朱厚照的聪慧,必定会让步,届时就算是拿下自己,自己也算为士林做了一点事。没想到朱厚照竟是个莽夫,竟然不管不顾就敢翻脸,他就不怕性命不保吗?
刘瑾三角眼恶狠狠盯住李东阳,哼了一声之后,突然打个呼哨,殿外哗啦啦进来一群手持霰弹枪的士卒,顷刻之间就围住这些生面孔的侍卫。
李东阳心都凉了,真的要是想做点什么,现在死的就是自己。看来还是小瞧了整日里拈花宿柳的朱厚照,想要做点什么,刘瑾这条走狗必须除掉!
朱厚照一颗心终于放下,冷冷盯着李东阳:“李师傅,听闻你最近身体欠安?可要保重好身体啊,朕希望李师傅长命百岁啊!”
李东阳的脸好似千年树皮,干瘪坚硬。朱厚照的意思很明白,你赶紧回家吧,要不然可不能长命百岁。李东阳却是假装没听懂,还是恋栈不去,硬挺着!他微微一笑:“陛下,侍卫轮换乃是常事,何必在意?这宫中侍卫皆是忠贞之士,断不会有什么不妥!”
大明宫中侍卫由功勋之后,或是勋贵子弟有职位的担任,从理论上来说,李东阳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只是朱厚照心里这口气实在出不来,于是干笑着点头:“哦?李师傅言之有理啊!官绅一体纳粮,嗯,以朕看来,倒也不失为”
王鏊赶忙打断朱厚照的话:“陛下,官绅一体纳粮乃是恶法,目前已有端倪,切不可”
朱厚照皱紧眉头,恼怒的哼一声:“王大人啊,你这可是为难朕了。朕什么都还没有说清楚,你上来就是一大套,朕该将你如何是好?”
王鏊张口结舌,人家皇上说得对啊,自己是有点过分。可真让皇上说出来,照今天的架势,怕是没啥好结果。
焦芳叹息一声,出言相助:“陛下,王大人也是嫉恶如仇,一时慌不择言,请陛下恕罪!”
久不在朝堂发声的张懋突然出班:“陛下,官绅一体纳粮确实有待商榷,别的不说,就是勋贵全体纳粮,也十分不妥!”
张懋不比李东阳,这是实权派!虽说新军代替了三大营,但张懋乃是军中元老,多少战将都是出自于他的门下?江彬、雷布雨等等朱厚照的心腹,七拐八扭也能和张懋套上关系。
朱厚照脸色郑重,许多出声问道:“老国公何出此言?”